提着金碗回返,路过巧娘家门前,却见屋中早已熄了灯火。略略顿足,薛钊进得自家,胡乱思忖一番便倒头睡去。
清早。
薛钊悠然醒来,身旁却不见香奴的身影。他起身穿了外衣,便见小女娘散乱着发髻,正捧着一团蚕茧晒着太阳。
“道士!”小女娘献宝也似奔过来,双手托着那蚕茧道:“这个肯定是天蚕。”
“为何?”
“比凤蝶茧大了许多,你瞧。”
果然,那蚕茧竟似鹅蛋大小。薛钊暗自思忖,天蚕的茧有这般大么?
“那就好生养着,我也想看看天蚕会化作什么样的蝴蝶。”
“嗯嗯。”
小女娘连连点头,又喜滋滋捧着蚕茧蹲踞一旁窃窃私语。
薛钊洗漱过,又煮了些糙米粥,随即搬了藤椅纳凉。隐隐听闻巧娘家中传来吵嚷声,薛钊抬头寻见房顶茅草上落着的喜鹊,便掐了法诀招招手,那喜鹊双目闪过光华,继而飞腾落下,乖巧停在其手中。
薛钊起身取了一把糙米喂了喜鹊,抬手撒开:“去吧!”
喜鹊喳喳几声,飞腾着落在巧娘家门前的树梢上。
那喜鹊充作耳目,院中一切便都落在薛钊眼中。
“……额给你三升米还买不下皱巴巴滴地精?”说话的是刘六,咬牙切齿。
巧娘虽畏缩着退了一步,却辩白道:“那地精买时不到五两银钱,可那时一升米不过四文铜钱。你要想买,那便按此价算——”
刘六顿时跳脚:“额疯咧?按你的价钱算,岂不是一百石稻谷都不够?”
巧娘又道:“你若买不了,那便将剩下的地精还我……再补一斗糙米。”
“凭甚地!”刘六气疯了,丢下米袋扭头就走:“爱要不要,左右额给咧!”
巧娘气得抹了眼泪,摔摔打打,到底提了那三升糙米回了屋中。
树梢上的喜鹊目中光华流散,喳喳叫了几声,扑腾着飞远。
薛钊自藤椅上睁开眼,心中若有所思。
香奴在身后嚷道:“道士,你那粥再熬就糊了!”
薛钊过去瞧了瞧,果然,那一锅粥生生熬煮成了糙米饭。他便笑着熄了灶中柴火,说:“那就不吃粥,改吃米饭。”
“菜呢?”
“拌些野菜可好?”
香奴顿时没了胃口,野菜大多发涩,她不喜欢。囫囵吃过早饭,薛钊便提了一坛酒要出门。
香奴问道:“要去做什么?”
“去寻曲三娘打听一些事。”薛钊停步:“你要去吗?”
香奴摇头,与其如此,莫不如去寻那片高粱,折了吃汁水。
薛钊便信步出了自家,不片刻寻到了曲三娘家门前。他隔着柴门招呼,俄尔那曲三娘便从房中疑惑而出。
“咦?薛神医寻我?”
曲三娘发髻散乱,面色古怪。
“正是,有些事想请教三娘。”
曲三娘咬唇嗫嚅,道:“那你等一下。”
她一个人去到屋中,须臾却出来两人。
薛钊瞠目,那齐老却轻咳一声道:“老朽方才有些事与三娘商议……这个,那额就先走一步,你们聊,你们聊。”
曲三娘剜了其一眼,又笑着将薛钊让进院,搬了藤椅对向而坐。薛钊奉上酒水,曲三娘推辞一番,到底笑着收下。
山茶斟了七分,曲三娘便道:“薛神医真是客气,有事直问就是了,额先前还受了你恩惠咧。”
“初次登门嘛。”
“咯咯,薛神医一看就知书达理,这般人物,若不是困在此间,只怕就是举人也中得。”顿了顿,曲三娘爽快道:“薛神医问吧,额有啥说啥。”
薛钊便道:“昨夜那人参……地精是巧娘拿出来的,照理刘家理应感恩戴德,为何刘家人全都浑不在意?周遭乡党也习以为常?”
“这……”曲三娘神色复杂,呷了口茶水道:“此事……说来话长啊。要说这巧娘,心里头是善,可有时候善的不是时候;她性子平素软得很,可委屈急了,又……哎,额就说两个事情,薛神医你就明白咧。”
曲三娘娓娓道来,说的却不只是两桩。
其一是两年前,有乡民嗜酒生疾,请了城中郎中诊治,郎中明言,此后不可饮酒。
那乡民忍了半月,酒虫犯了实在忍耐不住,刚好有货郎贩酒而来,乡民便哀求李巧娘帮着买酒。巧娘推却不得,帮着买了酒,那乡民喝过之后旧疾复发,几日间便一命呜呼;
其二是一年多前,有顽童来借渔网,李巧娘问也不问便将渔网借与顽童。转头那顽童去到下南河中撒网捉鱼,却被渔网拖得落了水。若非岸边乡民瞧见,只怕又是一条人命;
加之李巧娘受的委屈多了,时而便会在谷场啜泣,而后历数乡民忘恩负义,惹得一干人等颜面无光,这林林种种加起来,乡民自然对那李巧娘心中厌弃。
说到最后,曲三娘叹息道:“额也不是不知好歹,可巧娘那善心实在是……一言难尽。”
薛钊忽而想起还定魂珠时,与定闲法师谈过一些佛法。
其中说到‘善而无慧’,定闲便道,善而无慧多悲。且佛经中有载,佛门六道轮回,善而无慧者为修罗。
他心中暗忖,莫非这李巧娘是修罗女转世不成?
咦?如此想来,莫非这洞天还是个佛门法宝?jieyidazhiye.com
“原来如此,”心思电转,暂且将疑惑按下,薛钊笑道:“那三娘可知,这巧娘有何所求?”
“所求?”曲三娘笑了:“那还不简单?只消得了薛神医这般的如意郎君,李巧娘只怕做梦都会笑醒咧。”
薛钊怔了下,笑道:“三娘真会说笑。”
“额可没说笑!”曲三娘正色道:“有些事情额不该多嘴,不过……巧娘也二十一咧,这夫妻那些事情都不知听了多少回墙根咧,她想滴是甚,额就是猜也猜到咧。”
又略略盘桓,饮尽两盏茶,薛钊告辞离去。路上心中思忖,一个心善却无智慧,且动了春心的女子,这等阵眼该如何解?
他行了一阵,便碰到了捧着甜高粱杆的香奴。
“再折下去,只怕那片高粱就绝收了。”
香奴嚼着甜高粱哼哼两声,也不知应了什么。临到家门前,香奴忽而定住身形,鼻头耸动,而后疑惑地看向林中。
薛钊收回推开柴门的手回头观望,遥遥便见一娇小身形一步三摇地行来。
的确是一步三摇。那女子探出一步,身形前后挪动几次,才会又迈出一步,望之好似……好似……花魁?还是扶桑的那种!
仔细观量,那女子一袭褐布麻衣,肩头扛着个挑了包袱的竹竿,身形矮胖,脸却极长,行走起来神态极为安逸。
生面孔,莫非是外人误入此间?
他还在思量,身旁的香奴忽而丢下甜高粱,冲着那女子奔行过去,口中还嚷着:“鸟妖,哪里跑!”
那女子身形定住,丢下肩头扛着的包袱,忽而腾空而起,化作一尺来长肥硕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掉头就飞。
九节狼本就不以身形迅捷而著称,香奴奔行起来只是寻常,可薛钊却愕然发现,香奴与那肥鸟距离却在一点点拉近。
待离得近了,那鸟儿振翅高飞,香奴于树枝上闪展腾挪,忽而冲天而起,露出原形朝着那鸟儿挥出爪子。
鸟儿大骇,发出蛤蟆一般的叫声又连连振翅,爪子自尾羽扫过,只抓下一根羽毛,香奴便从天上落下。
亏得薛钊跟了过去,探手将香奴接住。
怀中香奴兀自愤恨嚷道:“臭鸟妖,我早晚抓了你烤了吃!”
衣裳从天飘落,薛钊探手抓过,忍不住问道:“什么仇什么怨?”
“不共戴天!”
“认识?”
“嗯,”香奴点头,继而瞪大眼睛催促道:“道士快走快走,迟了就遭殃了!”
“哈?”
薛钊抬头,便见那肥鸟兜转回来,身旁还伴着一群鸟雀。
“快跑啊!”
香奴自怀中挣脱,落地扭头便跑。薛钊迟了一步,下一刻,便有雨点般的鸟粪袭来。
一人一妖狼狈奔逃回家,亏着逃得快,不然一准被那鸟粪给埋了。
香奴喘着粗气,又化作人形,隔着窗子与那肥鸟对骂:“臭鸟妖,你有种下来!”
天上传来肥鸟喝骂:“粗尾巴,你有种出来!”
“你下来!”
“你出来!”
薛钊避过头,将手中衣裙丢在香奴头上:“快去穿了衣裳。”
“道士,帮我把那臭鸟打下来!”香奴捧着衣裳怒不可遏。
“好。”
薛钊径直出门,躲过一波鸟粪,掏出晃神珠对着天上一摇,晃神珠光芒闪过,那天上的鸟雀便好似喝醉了一般纷纷掉落下来。
那肥鸟也不例外,落在地上胡乱扑腾,一边发出蛙鸣般的叫声,一边叫嚷道:“粗尾巴,看我如何教训你,嘿嘿……求饶也没用!”
薛钊看着那肥鸟,隐约有些眼熟。这鸟寻常总能见到,却不知什么名头。
身后脚步声噔噔,胡乱套了衣裙的香奴奔出来,瞥见地上肥鸟,顿时仰天大笑:“诶嘿嘿,大仇得报,就在今日!臭鸟,看我如何拍扁你!”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杯中茶汤升起氤氲,一张长脸低头嗅了嗅,举杯仰头一饮而尽,继而眯眼回味。
“好茶。”
她赞了一嘴,又怯生生瞥向薛钊。
“唔,你可有名字?”他问
“小鹬。”
“小玉?”
“不是石头那个玉,是鹬鸟的鹬。”
薛钊便忽而想起了鹬蚌相争……这鸟便是那个鹬吧?
“臭鸟!”隔着桌案,香奴双手撑桌,怒目而视。瞥了眼薛钊,又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香奴很生气,因着薛钊没让她将小鹬拍扁。
薛钊心中着实好奇的紧,九节狼与鹬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会生出天大的仇怨来?
他思忖一番,忽而想到,好似香奴的食谱里有鸟雀、鸟蛋,大抵是因此之故?
这般揣度极为贴近事实。多年前香奴方才开启灵智,便被华蓥山中的白额山君收做巡山小妖。
那年春日里,香奴傍晚时捉了一只鸟来食,正在大快朵颐,小鹬便寻来与她说理。
鸡同鸭讲,香奴前半夜追着小鹬疯跑,后半夜小鹬调头追着香奴撒鸟粪。于是这梁子便结下了。
过了几日,小鹬飞向北方,她与小鹬的恩怨告一段落。香奴本以为只是小事,不想秋日里小鹬回返,还带着一群鹬鸟生生用鸟粪将香奴埋了。
于是这仇怨就大了!
每年两次,春日一回,秋日一回,香奴与小鹬总会斗个天翻地覆。不知不觉,便斗了八十余年。
后来白额山君为城隍斩杀,香奴被薛钊所救,这仇怨才算告一段落。不想冤家路窄,如今竟在这秦岭余脉中重聚首。
“就是如此。”小鹬捧杯饮了一口山茶,蔑视地瞥了一眼香奴道:“这粗尾巴总是偷袭我族人,我气不过就与她说理,偏偏她不讲理。”
“你才不讲理!臭鸟,再乱说我就拔光你的毛!”
香奴呲牙前扑,薛钊赶忙探手揽住,她便在薛钊怀中扑腾着,双手拼命抓向小鹬。
“道士,放开我!”
“稍安勿躁,再说打起来你也不占便宜,何必呢?”
“哇呀呀,我要撕了她!”
小鹬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木杯,悠悠说道:“算了,斗了这么些年,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听说白额山君死了,我以为你也死了,还帮你在山上立了墓碑……”
香奴怔了怔,俄尔神色愈发凶厉:“立了墓碑?不如我拍扁你再给你立一块墓碑如何?道士你撒手!”
薛钊一手揽着香奴,一手入得己怀摸索出一张银票,口中劝道:“她是故意想气你,你若生气就着了道。”
香奴咬牙道:“她惯会做戏,我知道她要气我,可……可我就是生气啊!”
小鹬的确会做戏。自幻术中醒来,只瞥了薛钊一眼,还维持鸟身的小鹬便摇摇晃晃原地兜转,拖着一只翅膀好似命不久矣了一般。
一张二百两面额的罗汉寺银票递在眼前:“喏,出了洞天随便你买蜜糖吃。”
香奴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神色恬淡的小鹬,咬咬牙,快速抓过银票,气哼哼道:“这次就算了,若下次再叫我撞见,定要把你拍扁!”
总算将香奴安抚住,薛钊好笑的松了口气,重新落座,看向小鹬道:“小鹬这是要去哪里?”
她道:“先去终南山,再去长白山。”
“去那么远?”
小鹬忽而紧了紧怀中抱着的包袱,说道:“要会一会朋友,答应了给它们带东西的。”顿了顿,又道:“今年已经有些迟了,都怪那老和尚。”
她蹙眉恼火,没了方才的恬淡。
“老和尚?”
小鹬便道:“有个叫广能的老和尚,一直缠着我说佛法,说领悟了佛法就能成佛,以后就不用辛苦做妖了。我听了他的话,读了两个月佛经,始终没成佛……那老和尚是骗子!”
薛钊哈哈大笑。心中寻思着,广能禅师足迹遍布三秦、巴蜀,回头再碰见,定要好好聊聊。
他忽而想到一节,便问道:“小鹬是如何过活的?”
“过活?”
“修行不用香火吗?”
“用啊。”长脸颔首,小鹬正色道:“没有香火,会化作妖魔的。”
“那小鹬的香火从何处来?”
她拍了拍包袱:“给朋友带东西啊。我能飞过十万大山,在天南寻一些中原稀奇的药材、灵植,采集了收藏起来,春天北上中原,一路上朋友们选了东西,就会分给我香火。”
还能如此?薛钊瞠目!继而想到,此前几十年香奴与小鹬争斗不休,那白额山君却始终不曾插手……想来便是因此之故吧?
“小鹬念得好生意经!”薛钊真心赞了一嘴。
小鹬便摇头:“生意不好做的。有时采不到朋友要的,有时采到了,朋友却没了。”
薛钊点头。便有如那白额山君,转眼便被城隍打杀,小鹬的生意自然就落了空。
略略思忖,便觉小鹬极为聪慧。南来北往,以药草、灵植换香火,得了香火又不担罪责,难怪可以逍遥自在这般久。便是被广能盯上了,也不多念了俩月佛经。
薛钊便笑道:“小鹬这生意,还得寻个稳定的大户才好经营。”
小鹬一双眸子晶晶亮,重重颔首:“是呢是呢!白额山君死后,我花了两年才寻见两个大户。一个是终南山的食铁大王,另一个是长白山的胡三娘。尤其是胡三娘,出手极为阔绰。”
食铁大王、胡三娘……想来这两位定是一方大妖吧?
看着那硕大的包袱,薛钊心中一动,就道:“小鹬能让我瞧瞧嘛?若有稀奇物什我便买下来。”
“好啊,不过已经预定的不能卖与你。”
硕大的包袱放在桌案上,一层层展开,内中满是灵植与奇异果子。薛钊逐一分辨,香奴别扭着瞥了一眼,忽而悄悄拽了下薛钊:“道士,那果子看着就香甜。”
小鹬正色道:“那是胡三娘预定的,不能卖。”
“哼!臭鸟!”
薛钊揉了揉香奴的脑袋,忽而目光聚拢,他略显兴奋道:“这个卖吗?”
“卖的!”小鹬道:“前些年有船搁浅,天南土民杀了船上水手,得了这东西,种下后如今满地都是。”顿了顿,小鹬歪头道:“这东西除了辣好似没别的用处,你要买吗?”
“嗯,我都要了。”
那包裹的一角,赫然放着十几根干瘪的辣椒!
薛钊心中翻腾,雀跃不已,瞬间便想起了好些个美食。
“唔……”小鹬沉吟,目光在薛钊与香奴之间来回打转,继而比出两根手指:“两瓶香火!”
薛钊眨眨眼:“我没香火。”
“哈?”
“但我能帮你化去魔炁。”
小鹬懵然,便见薛钊探过手来,一手覆在自己小腹,跟着妖丹里的魔炁好似发了疯一般,汹涌着朝其手掌涌去。
只须臾之间,魔炁为之一空,妖丹里只余下精纯的天地灵机。小鹬禁不住舒服得哼哼出声,神情极为销魂。
香奴便咬牙骂道:“不要脸!”
小鹬脸色一红,略略探查妖丹,继而暗自盘算。那积存的魔炁,只怕要吸食足足六瓶香火方能化去,眼前的人好生厉害!
“唔——多了,”她怯生生瞥着薛钊:“要不你再选一些?”
薛钊只是笑着摆摆手,心满意足道:“足矣。”
他不会炼丹,更不需要灵植辅助修行,比起那些,还不如这辣椒一逞口舌之欲。可惜十几根辣椒眼下还不能吃,得留作种子种下,再过些年便可以随意吃了。
油泼面、火锅、麻辣烫、辣子鸡……诶呀呀,不能再想下去啦!
小鹬心中喜悦,慢条斯理重新打好包袱,起身微微一福:“如此,承蒙惠顾。天色不早,我也该启程了。”
“额……”薛钊正要开口,便被香奴捂住嘴。
香奴坏笑道:“快走快走,我才不要留你吃饭!”
小鹬得了好处,心绪极佳,也不与香奴计较。包袱挂在竹竿上,扛起来她便一步三摇得出了门。
迈一步,浑圆的身形前后摇动三次,而后再迈一步……
香奴看得牙痒痒:“臭鸟,你为何不飞?”她巴不得看小鹬出丑。
小鹬却头也不回的道:“你见过哪个鹬鸟白日里飞的?再说客人面前,变化原形有些失礼。”
香奴快疯了:“你这般走,就算天黑都出不得村子。”
“不用挂劳。”
薛钊挪开捂着嘴的手,看那小鹬终于出了门,忍不住道:“小鹬你为何如此走路?”
“唔?”小鹬身形停下,回首挠了挠头:“从前在草泽里行走,不如此便会陷进泥坑。如此过了这般久,我便习惯了。薛先生莫要担心,我走得很稳的。”
这哪里是稳?分明便是能将急性子逼疯啊。
小鹬终于出了院,香奴便跑过去关了柴门。待进得屋里,她便迫不及待道:“道士,你换的那红色果子好吃吗?”
“好吃。不过要等上几年。”顿了顿,想着十几根辣椒,吃上一两根也无妨吧?他便又道:“算了,中午吃两根,我给你做辣椒炒腊肉,很好吃的。”
香奴顿时期待起来。
日到中天,薛钊起锅烧火,刚煮了饭,便见小鹬停在柴门前,挠着头苦恼道:“薛先生,我好似出不去了。”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嘶——哈!”香奴头上沁出细密汗珠,辣得龇牙咧嘴,寻了杯子将内中冷茶一饮而尽。
气哼哼看过去,便见那小鹬好似一无所觉一般,慢条斯理夹起一块干辣椒丢进嘴里,而后细嚼慢咽。
薛钊便劝道:“香奴,吃不了辣就别吃了。”
“谁说我不能吃?”她这次长了记性,挑着一块腊肉配着大口米饭吃了,虽然依旧觉得辣,但勉强还能接受。
她心中烦闷,不知为何道士这般喜辣,更不知这辣椒哪里好吃了。
瞥见小鹬慢条斯理的样子,香奴顿时怒不可遏,低声嘟囔道:“吃吃吃,不要脸!”
小鹬却好似不曾听见一般,将最后一口饭扒光,放下碗筷微微屈身:“我吃好了,多谢先生款待。”
“锅中还有些饭,不够我再给你盛。”
小鹬摇了摇头:“已经吃饱了。”
她起身道:“受了先生恩惠,不好报还。我看先生家中好似没有鱼,我这就去捉了鱼来给先生添菜。”
“额,不用那么麻烦的。”
小鹬却是不停,扭身一步三摇,足足半炷香光景才晃出了院落。薛钊便想着,或许等小鹬捉了鱼回来,说不得已经是后半夜。
小鹬身形刚离了院落,香奴便抱怨道:“道士,你留她吃了饭,莫非还要留宿不成?”
薛钊起身收拾碗筷,笑着道:“那倒不用,她先前不是说了会自己寻个地方嘛?”
香奴先是舒了口气,继而眼珠乱转计上心头,起身朝外疯跑:“我去顽啦!”
“哈?”
香奴顿住身形扭头道:“道士,晚上也留她吃饭吧,我也去添一道菜!”
薛钊心中顿时生出不好预感,香奴要添的菜恐怕没那么简单。明知如此,薛钊却不曾阻止,反倒有些乐见其成。
人为万物之灵,天生便有七情六欲,妖只有欲而无情。他盼着香奴明了爱恨情仇,如此才能脱去妖身,求那通天之道。
洗过碗筷,薛钊捧着南华经刚到院中,便见柴门处停着两人。一人正是小鹬,另一人斗笠白纱遮面,却是李巧娘。
“薛……额,这小娘子说是你家客人?”
巧娘言辞间分明生分了不少,也不知记忆被篡改成了什么样。
薛钊点头:“正是。”
巧娘便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看好她,莫要让她再下河。这几日雨水密,河水急得很,落了水可不容易爬上来。”
略略颔首,巧娘娉婷而去。
小鹬面色苦恼,推开柴门一步三摇,薛钊这才瞥见她右手草绳提着一串江鳝。
“怎么了?”他问。
“我刚捉了几条,便被那女子死命拉了上来,解释了也不听,非要将我送回来。”
薛钊便道:“这几条够吃了,再多也是浪费。”
小鹬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将江鳝奉上,继而道:“请先生收下。”
“好。”薛钊探手接过。
小鹬又道:“如此,我去寻个地方休憩。先生明日再见。”
小鹬走了,薛钊提着一串江鳝想了想,将其中半数放进房里,提着两条江鳝出了家门。
正午艳阳高照,地上晒得起了氤氲,便是巧娘家左近的杨柳,连枝叶都打了卷。
那一袭水田衣的身影,刻下正抻展着衣物晾晒,听闻脚步声扭头观望。
风儿掀起白纱,她紧忙抚下,嗫嚅道:“你……你来做什么?”
声音里有羞怯,更多的则是嗔怨。
薛钊提着手中江鳝晃了晃:“朋友送了江鳝,晚上怕吃不掉,干脆分与你一些。”
“我不要。”
“怎么还生分了?”
巧娘着恼道:“生分?昨日你都说了,还……还来问我为何生分?”
“我说了什么?”
“你说左右都会死而复生,这一世生得丑,不如早死早托生,来世说不定就不丑了。”
原来如此。这等话,便有如在巧娘心头插刀子,难怪她会气恼。
薛钊便正色道:“巧娘怕是记差了吧?”
“唔?”
“我可从未说过这等话。再者,你昨日饮了酒,或许是醉后听差了?”
“嗯——”巧娘定在那里,心中有些拿不准。她只知昨日归来每每想起薛钊,心中便又酸又痛。细想起来,昨日倒是的确饮了酒……
“巧娘不妨回想下,我何时厌弃过你?”
巧娘心中愈发疑惑,想着莫非自己的确记差了?
清风拂面,白纱撩动,她忽而惊醒要去抚那白纱,却已是迟了。一张阴阳脸赫然亮在薛钊眼前,薛钊神色却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巧娘顿时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害她难受了这般久,原来竟是饮了酒听错了话?
“那,那许是我记差了。”
“就是你记差了。喏,快接过去。”
巧娘心中不好意思,将手中衣裳丢在木盆里,在衣裙上略略擦拭了手,这才缓步上前接了两条肥硕的江鳝。手指无意中触碰了薛钊指尖,巧娘顿时心中怦然。
她垂了头,低声道:“你……钊哥儿,要不要进来坐坐?”
本以为他会推却,不想却一口应承下来。
“好啊,正巧有些事要问巧娘呢。”
薛钊推门而入,巧娘疑惑道:“问我?何事啊?”
“那人参……也就是地精,多亏了此物,不然绣娘此番只怕性命不保。”
巧娘返身去放江鳝,折返回来道:“从前娘亲也是难产,郎中开了地精吊命。爹爹去城中买了地精,待回来时娘亲已经去了。没用上,这地精就一直留存着。”
“原来如此。”
巧娘给薛钊搬了藤椅,待其落座便问:“那小娘子好生古怪,看着在水中颇为灵活,探手一抓就是一条江鳝,结果上了岸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的……她也是你朋友?”
“小鹬啊……”薛钊沉吟了一番,解释道:“她自小生长在船上。船上嘛,一个浪头过来船身来回摇晃,所以她走路就稳重了些。嗯……再有,习惯了船上,猛然上了陆地,就有些晕陆。”
巧娘心中铅云散尽,听得这等新鲜词,顿时掩口而笑:“晕陆?咯咯……我还是头一次听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
巧娘也寻了藤椅与薛钊对坐,又说道:“今日怎么不见钊哥儿行医?”
“昨日义诊都看过了一遍,想来今日再去也是空等。不如守株待兔,谁若是头疼脑热自己就会来寻。”
“也是。”巧娘双手绞在一处,说道:“今日听三娘说,钊哥儿在外间定过亲事?”
“是啊。”薛钊便想起了燕无姝,也不知那龙虎山二道离了巴蜀,燕无姝会不会解了束缚。
巧娘顿时心中一痛,强自忍着又问:“那若是钊哥儿出不去此间……可曾想过再……再说一门亲事?”
女子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细不可闻。
薛钊沉吟着道:“顺其自然。”
巧娘心中纠结,何为顺其自然?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正思忖间,薛钊却道:“巧娘可有何心愿?”
“心愿?”巧娘想了想,便气哼哼道:“这世人大多忘恩负义,我时而就盼着老天整治那些忘恩负义之辈。”
这个倒是不难,就算不用自己出手,也很容易做到。
“还有呢?”
“还有……”她瞥了眼薛钊,又慌忙垂下头:“还有就是,就是一些女儿家心事。”
心中好似小鹿乱撞,巧娘慌乱一阵,转而问道:“钊哥儿问这些做什么?”
“就是随口一问。认识了巧娘好些时日,还没好好聊过。”抬眼看了看天色,薛钊起身:“我回去看书,巧娘若是得空可去家中寻我。”
“额……我送钊哥儿。”
将薛钊送出门,巧娘依着柴门观望,直到那挺拔身形进得自家,这才施施然回身去晾晒衣物。
她心中胡乱思忖,想着薛钊方才那最后一句到底是何意?
晾过衣物,巧娘匆匆入屋,寻了米粉,摘了斗笠,又打了盆清水,而后对着盆中清水,仔细往那左半边脸涂抹着米粉。
米粉遮了黑色胎记,水中女子顿时颜色好似天仙。她美了一阵,忽而气恼地一拍水面,啐道:“丑八怪!钊哥儿哪里会看上你!”
………………………………
晚来起了山雾,白茫茫自山巅流转而下,于是这下河口云遮雾罩,好似天宫。
桌案上不过两样菜,一样煎的江鳝段,一样是烤炙的鸟雀。薛钊与香奴相对而坐,一个神思不属,一个心不在焉。
香奴吃着鸟雀,气恼道:“道士可曾与臭鸟说了?”
“哦,忘记了。”
“算了,明日我再去捉。”
“嗯。”
薛钊随口应着,也不知思忖着什么。
香奴等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好奇道:“道士在想什么?”
薛钊终于回过神来,将口中饭菜咽下,说道:“有一桩事有些为难……”
“为难?道士不是说过,为难便不去做吗?”
“是说过。不过嘛,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好似又没那么为难了。”
“道士到底要做什么啊?”
薛钊笑着揉了揉香奴的脑袋,迎着那一双满是疑惑的潋滟道:“香奴可知什么是仙?”
“仙?”香奴想了想,就说:“呼风唤雨、飞天遁地,法力无边、长生久视。”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仙——”
食指在杯子中蘸了水,薛钊在桌案上写下字迹:“人在山上是为仙。为何在山上?因为仙要远离尘世。”
香奴懵懂,等着薛钊继续解释。
“为何远离尘世?因为仙人早已看破了尘世。”
性命双修,非止吐纳天地灵机,更需要心量上的修行。南华经内篇逍遥游,其讲述的内容大抵有三,一为心量、格局,二为世人、修行者、得道者之分,三为无用之用。
薛钊反复研读,却从一个个寓言里看到了心量,那逍遥游便是心量的修行之路。
心量如何修行?多思、多闻、多经历。
不曾沾染红尘,又哪里称得上看破红尘?
‘反者道之动’,修行便是从有反于无,再从无反于有,在无有之间不偏不倚。
而后出世既是入世,入世既是出世,此为雕琢复朴、返璞归真。
此真为真心,有真心自然是真人。
红尘游历,炼的是心量。走马观花,粗略看过,那只是游。
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道理摆在那里,你看了,与经历过再去看,所思所得截然不同。
既然游历红尘,不能只游不经历。这浮华尘世,清浊混杂,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说二三言,又哪里会全然顺遂心意?
想到此节,薛钊暗暗拿定了心思。
他长久的停顿,让一旁的香奴等得不耐,忍不住道:“道士到底要说什么?”
薛钊忽而转口道:“哦,我若是娶了李巧娘,香奴会不高兴吗?”
“哈?”香奴眨眨眼,蹙眉道:“道士娶了巧娘,便是不要我了吗?”
“不是啊。”
“那我还是道士的道侣?”
“嗯。”
香奴松了口气,莫名道:“既然如此,我为何要不高兴?”
“哈哈哈——”薛钊大笑。心中却想着,香奴也不知何时才会开窍。如今虽化作了人形,却只是黄毛丫头的心性。
香奴闷头吃了两口,想着道士与巧娘成了婚,便心中有些酸涩。继而问道:“道士喜欢巧娘?”
“还好。欣赏是有的,喜欢又谈不上。”
“那为何要娶她?”
“这世上又有几人娶了喜欢之人?便是两情相悦,又怎知日后不会彼此相看生厌?”顿了顿,薛钊道:“红尘炼心,总不能一直依着心意行事,那与闭门苦修又有何区别?还好此处是洞天,巧娘也——”
香奴顿时豁达起来。是了,巧娘非人!脱出此间,只怕并无巧娘此人,洞天里的一切如梦似幻。
“好吧,那你何时娶她?”
“唔,总要过一些时日吧。对了,还得拜托香奴装神弄鬼一番才是。”
“哈?”
薛钊没再多言,只是想着自己在这洞天之中大梦一场,与旁人成了婚,只怕燕无姝知晓了会极为不喜吧?
夜凉蛙鸣远,雨沛风闲。
薛钊吃过饭后便早早修行,两个时辰光景方才冲开一处关窍,离冲破一条大脉尚且遥遥无期。
香奴吃过饭,丢下饭碗便跑出去疯顽。深夜才回返,身上湿漉漉、脏兮兮,偏生心绪极佳,也不知又如何作弄的小鹬。
薛钊刚好收功,瞥了一眼便嗔道:“又弄脏衣服,以后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香奴腆着脸过来拉住薛钊的手:“道士,我方才与小鹬斗法,她比我修行还早,结果还是我赢了。”
“打架了?”
香奴摇头:“不是打架,是斗法。”
“如何斗的?”
“吐出妖丹散去法力,看谁先变回原形。”香奴得意洋洋:“我法力还生不少,她就成了笨鸟,嘿嘿……”
薛钊便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起身舒展身形:“不早了,睡吧。”
“嗯。”
脱了外裳,盖了薄被,薛钊方才躺下,滑腻的身子便钻进怀里。
“作怪!”
香奴闷声道:“左右一会就会化作原形,莫不如不穿了,还省着将衣服弄皱。”
薛钊没再言语,只是闭目抱璞守真、虚极静笃……怀中的香奴许是累了,须臾便呼吸匀称,继而身形缩小化作原形。薛钊松了口气,探手挼了挼,打了个哈欠随即入睡。
转天清早,香奴饭都不曾吃又去寻小鹬晦气。
薛钊刚洗漱过,正思量着要做些什么饭食,换了粗布襦裙的李巧娘便端着笼屉翩然而至。
“钊哥儿。”她轻声呼唤。
“巧娘?你这是——”薛钊上前开了柴门,将其让入院中。
巧娘便笑着掀了笼屉,说道:“蒸了些粉糍,就是糖有些少,也不知你……跟香奴爱不爱吃。”
瞥了一眼笼屉中的粉糍,依稀有些像是甑糕。薛钊心中一动,说道:“才得了三升米,不留着自己吃,怎么反倒换了糯米做这东西?”
“钊哥儿怎么知晓了?”问了一嘴,瞥见薛钊那张面孔,巧娘随即垂下螓首,嗫嚅道:“我……我寻思总得钊哥儿恩惠,不好不回报一二。”
“不过是几顿便饭而已。”
笼屉里的粉糍是巧娘的情意,不好推却,薛钊便接过来放在一旁。
巧娘束手而立,暗自咬牙,随即迈开步子进得屋中。内中倒是干净,只是床上堆着香奴替换下来的衣物。
巧娘暗自蹙眉,手上不停,上前拾掇了衣物。便在此时薛钊看过来,连忙道:“正想着一会去河边洗了,巧娘你放在——”
“不妨事的。洗洗涮涮本就是女人家的活计,钊哥儿这般有本事,哪里要做这些?”她笑了笑,道:“正好我也要去河边浣洗,不过是捎带手的事。”
“额……那多谢巧娘了。”
女子略略颔首,往外行出两步又停下:“钊哥儿可有要洗的衣裳?”
薛钊便从木柜子里取出那件天青色的衣裳。
巧娘接过,这才匆匆离去。待转到自家门前,转头瞥见四下无人,这才将头埋在那天青色的衣裳里,深深的吸了口气。
那衣裳上的气息与薄被相类,不见寻常汗臭,反倒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闻着便是整个人都酥了。
“巧娘……额——”
身后忽然传来薛钊的声音,巧娘顿时骇得一通慌乱,抱着的衣裳落地,扶着篱笆这才不曾摔倒。
“钊……钊哥儿!”女子呼吸急促,一张脸好似火燎过一般滚烫,心中生怕方才情形被薛钊瞧了去。
“抱歉抱歉,不想竟吓到了巧娘。”
方才背转了身形,他定然没瞧见吧?巧娘心中略略安定,摇头道:“不关钊哥儿事,方才是我想事情走了神。钊哥儿可是有事?”
薛钊摊开左手:“巧娘看我左手写了什么?”
薛钊眼中,左手赫然托着一块幻化而成的糕点。
巧娘眨眨眼,道:“我……不识字的。不过钊哥儿手掌上只画了一横。”
薛钊神情不变,笑道:“是吧?香奴非要犟嘴,说那是一竖。哪里是一竖了?分明便是一横。”
巧娘便笑道:“许是香奴站在侧面看的吧?”
“嗯,有道理。”薛钊散去幻术,说道:“晚上别忙活了,昨日新得了好东西,来我这用饭吧。”
巧娘心中意动,却摇头道:“不好的。总去钊哥儿家蹭饭,旁人瞧见会说闲话的。”
“说便说,左右我又不在意。就如此说定了。”薛钊摆摆手,转身快步而去。
可怜巧娘定在家门外又是一番胡乱思忖。不在意是何意?是不在意旁人说闲话,还是不在意说自己与他的闲话?
她晕沉沉端了木盆去河边浣洗,不过几件衣裳足足洗了一上午。待回返家中也不曾放下心思,胡思乱想着又提了篮子去山坡采集龙眼果。
西山缓坡处有一株龙眼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高十丈,想要龙眼果,须得爬上树采摘。
她爬了几丈高,踩在枝头去摘龙眼,心中还在思忖,结果一时失手,整个人便惊呼着从枝头栽下来。
“啊——”
她骇得闭了眼,只当此一遭会摔得极惨。不曾想身形却被一双臂膀接住,那气息极为熟悉。
头顶的面纱斗笠早已掉落,长长的睫毛颤动,女子迷茫着睁开眼,便见薛钊那熟悉的面容好笑地看着她。
“方才见你上了树,我便在树下等着,没敢言语。就怕惊到了你……结果你倒是自己掉了下来。”
“嘤——”
声如蚊蝇,心中又羞又喜,双眼紧闭,生怕他瞧出她心中的窘迫。
俄尔,薛钊道:“巧娘?”
她睁开眼。
“要不……我放你下来,你试试能不能走?”
她懵然点头。
薛钊便小心将其放下。巧娘心中狂跳,慌乱之际却也忘了去寻那遮面的斗笠。
她试着迈出一步,随即眉头微蹙。
“嘶……”
薛钊便扶着他,自己矮下身略略查看,便见左脚脚踝高高肿起,想来是方才跌落时扭伤了。
“扭伤,不好乱动。”说着,他背转身形到其身前微微矮下身:“我先背你回去吧。”
巧娘愣愣的,不曾应声,身子却好似不由自主一般扑了过来。那并不宽阔的背脊贴在胸膛,巧娘心中只觉便是刻下死了也值了。
身形随着他的脚步略略起伏,巧娘紧了紧揽住脖颈的双臂,又暗暗咬了下舌头,生怕此刻是在梦中。
疼,不是梦!
她瞥着钊哥儿那耐看的侧颜,忽而低声道:“钊哥儿……你……”
“哦,本来要去山上转转,刚巧见你上树,放心不下就在树下等了等。”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牛儿悠闲甩着尾巴于山坡吃草,那牛倌儿小哥却钻了林子。
“额没旁的意思,就是……就是想跟你多说说话。”
小哥搓着手讪笑,却不曾瞧见几尺外的身形悄然将树梢弯折。小哥缀在其后前行,树梢猛然抽打过来,他躲闪不及,顿时被抽得头晕眼花。
“啊……哟……”
香奴站定,回头恶狠狠道:“再跟着还有你好看!莫……莫谓言之不预!”
丢下一句话,香奴蹦蹦跶跶去寻小鹬。
牛倌儿小哥缓了半晌才睁开眼,只是左眼肿胀,看东西都模模糊糊。他嘟囔道:“凶巴巴滴,要不是看你好看,额才不稀罕咧!嘶——”
他起身发泄似的胡乱踢了两脚树干,这才施施然垂着头回返。老牛还在原地吃草,小哥折了草茎叼在嘴里,正要寻个地方躺着,视线里却瞥见林中人影晃动。
他揉揉眼,吐了草茎,便见薛钊背负着李巧娘从林中行出。略略思忖,他便矮下身藏在草丛里,偷眼观量那两人情形。
薛钊行得不紧不慢,与巧娘说了些话,背上的巧娘总算略略舒缓下来。
她忽而察觉一直戴着的斗笠不见了,顿时慌乱道:“斗笠!”
她松开左臂捂住左脸,继而想到如今在薛钊背上,他应是瞧不见的。
“唔?那斗笠似乎落在龙眼树下了,回头我再帮你取来。”
“嗯。”巧娘声细如蚊。
“其实巧娘不用戴的。”
“嗯?”
“不管你生得如何,喜的人不会生厌,厌烦的也不会因此生出欢喜。夏日炎炎,总戴着面纱多热?”
“那……那你呢?”
“早就说了啊,巧娘其实生得嫽俏。老天嫉妒才染了半边脸。”
心中灌满蜜意,她撤下覆在左脸的手,又探过去拦住他脖颈。风吹过,些许散落的发丝拂在面颊,鼻息里都是他的气息。她将头埋在他肩头,痴痴的笑着,只盼着这归途永远到不了尽头。
可惜村庄近在眼前,转眼便到了家中。
穿过晾晒的衣物,拉开房门,薛钊小心将她放在床榻上。他落坐一旁,探手握住左脚脚踝。
“我来瞧瞧吧。”
“嗯。”
襦裙拉开,罗袜褪下,脚踝处红肿,薛钊便探手覆在其上轻轻揉搓。
罗袜中的脚趾勾起,牵动脚踝,巧娘忍不住轻哼一声。
“别乱动,有些淤血,化开就好了。”他笑着道。
那笑容落在眼中,便好似三春暖阳,暖得人心中熨帖。千般思绪,万般惆怅,便在笑容中舒展消解。于是她眼中满满都是她。
“钊哥儿。”
“嗯?”
“我……嫁你可好?”
鬼使神差说出口,巧娘顿时羞得埋下头来。心如小鹿乱撞,想着他会婉拒吧?真不该说出口……可不说出来又如何?
只是念他、伴他,思他、想他,只在梦中亲近,而后待外间道路通了,任凭他远走?
薛钊笑得温润:“好啊。”
“哈?”她惊愕抬起头:“你……那外间的婚事怎么办?”
“过后我再跟她解释吧。”
女子心中百转千肠,认定了薛钊是在可怜自己,咬唇道:“我……我方才说笑的。”
“可是我没说笑啊。”
房中静谧一片,女子听得此言,顿时慌得不知所措。
吱呀——嘭!
房门忽而关闭,木头碰撞声中,一人飞奔离去。
二人对视,薛钊起身隔窗观望,便见牛倌儿小哥飞也似的逃出院落,朝着村中跑去。他挪步门前推了推,外间不知何物抵住了门扉。
“怎么了?”巧娘问道。
“牛倌儿用东西抵住了门。”
久在村中,巧娘因着不善推拒而总是吃亏,却也因此认清了一些人。
她换忙道:“这……那王牛倌儿一早就觊觎香奴美貌,此番定是存了歹毒心思。钊哥儿,你……你快寻个地方藏了,晚了就迟了!”
薛钊却笑着摇摇头,回身坐在床头,道:“能有多恶毒?”
巧娘啐道:“他定是去寻齐老,齐老读过几年书,见天掉书袋,定然会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钊哥儿,你……”
薛钊探手抓住脚踝,渡过去一丝真气继续化解淤血:“你都要嫁与我了,这等言辞做不成刀子。”
巧娘红了眼圈:“钊哥儿,我……我是有非分之想,可也自知配不上你。这外间或许过几日就通了道路,你何必作践自己。”
“哪里作践了?”
迎着那双眸子,巧娘心中翻腾,隐隐听得人声渐近,她便咬牙道:“来不及了……钊哥儿真要娶我?”
“如假包换。”
她吸气道:“我……我做妾便好,不……不好耽误钊哥儿定下的婚事。”
薛钊心中五味杂陈,只是探出手擦去她左脸颊上淌下的泪珠。
“青天白日关着门,定是再做苟且之事!”
“伤风败俗啊,去砸门!”
“莫要冲动,我看薛神医定是受了巧娘引诱。”
恶言恶语顺窗飘来,巧娘看着薛钊的面容,忽而深吸一口气,起身挣扎着落地,看着薛钊道:“钊哥儿莫要出头,有事我来说。”
薛钊却笑着将她按在床榻上:“逞能。你去怎么说?边哭边数落乡党忘恩负义?”
心思被说中,巧娘挑了眉头道:“他们本来就忘恩负义。”
“李巧娘,给额滚出来!”
刘二的声音方才落下,有人忽而道:“咦?哪里来的这般多鸟雀?”
“呸!什么东西?”
“鸟粪啊,臭死额咧!”
“快跑!”
鸟雀叽叽喳喳声响中,薛钊隔窗观望,便见七、八个乡民被一波波的鸟粪砸得抱头鼠窜,狼狈奔跑出了小院。
最妙的是齐老明明腿脚最慢,却偏偏不曾落在最后。
薛钊定睛观量,便见熟悉的褐色肥鸟停在篱笆上,见他看过来,便频频颔首。
薛钊笑着点点头,小鹬便振翅而起,慢悠悠地朝着山中飞去。
“到底如何了?那些人怎地走了?”
薛钊回身,笑着道:“朋友帮了个忙,把那些吵人的家伙赶走了。”
“朋友?”
一声啼鸣,引得巧娘抻着脖子观望,便见那苍鹰高飞而去。
巧娘赞道:“你那朋友好生厉害!”
“你别责怪她就好。”不待巧娘反应,薛钊又道:“我回去算算时日,再寻曲三娘来下聘。”
“你……嗯……”她半边脸颊染了红云,垂着螓首,又偏偏偷眼观量。
“那我先走了。”
“嗯。”她应了一声,又觉不对,开口道:“那门——”
话才方出口,便见薛钊轻轻一推,那门扉便敞开来。薛钊驻足扭头笑道:“这等小事还难不住我。”
巧娘又羞怯起来,低声赞着:“钊哥儿真厉害。”
薛钊颔首而行,她便跳下床榻,趿拉着鞋子隔窗观望。待身形消失不见,巧娘才松了口气,继而才发觉,原本胀痛的脚踝似乎不痛了?
她抬脚查看,却见脚踝已消了肿。
笑意蔓上脸庞,一手抚着发髻,她痴痴的想着,钊哥儿生得好,懂医术,还会御飞禽走兽,这般的郎君只在梦中才有,不知为何却落在了自己面前。
或许是这二十余年吃了太多的亏,上天才会如此厚赠于自己?
想着方才一路趴伏在薛钊背上,另一只手便不安起来,继而暗啐一口,想着钊哥儿何时来提亲。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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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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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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