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一开,露出的少年一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风雷起势是他这次离开碧云天前才习得的绝学,算不得纯熟,更豁出去的以自身引下天雷。纵然逃脱得快,也免不了扫上雷霆之力的尾巴,这一股沛然天威又岂是些许云气能可遮蔽,当真险死求生,交足了好运才能全须全尾踏上地面。不过这时裴小舟反倒顾不得自身一派狼藉,咬牙笑着抬头望天:“好畜生,这还不死么!”
见他勉强称得上无恙,宛童捏紧的袖口也悄悄松开了,看了看裴小舟的满面尘灰,又瞥一眼半空中翻飞的碎羽雷光,忽然皱眉道:“若那妖鸟死了,怎么不见尸身落下?”
话音未落,空中雷光渐息,陡见一团黑影,挟滚滚黑烟,陨星般向着两人立足处砸下。
裴小舟抹脸笑道:“这不就来了!这……啊!”他后半截话忽然化作一声惊呼,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不好,这畜生命硬,竟然还没死透!”
眼见半空裹着焦烟灰屑而下的,乃是被燎光了小半毛羽,狼狈不堪的巨鸟身影,只是那对血红瞳睛依旧凶光闪烁,一翅负伤折敛,只凭另一边羽翼之力,下扑的速度不慢反快,全然一副要与两人同归于尽的凶狠。扑势未到,卡嵌在爪缝中的重剑先有了松动。巨鸟顺势抬爪一挥,剑身凛然带起一股金风,先行疾射向裴小舟。
裴小舟不敢徒手硬接这一剑,匆忙纵身闪避。重剑来势奇快,一转眼呼啸已至,堪堪擦着他的腰背而过,足有半截剑身深深没入了地面。“嘶啦”一声帛裂,裴小舟半边衣袖都被刃上金风撕扯得粉碎,自身更是被带得一个踉跄滚跌出去。而此时头顶天光一暗,与重剑落下不过一瞬间隔,巨鸟攻势也到,钢爪对准他的头顶,狠狠抓下。
裴小舟措手不及,耳边忽听宛童一声闷哼,原是她情急之下,将花簪抖开,化作青翠藤杖,全力死死架在了鸟爪与裴小舟的大好头颅之间。只是她修为更要逊色许多,堪堪只阻上这一阻。巨鸟将钢爪一抬一甩,便直被甩飞出去,“砰”的直摔到一抱粗树树干上,才滑落下来。
裴小舟借机滚出数步,来不及拔起重剑,只能伸手招出几道风刃攻向巨鸟双眼要害,抽空大喊:“你快跑!”
宛童摔在树下,“呸”的一扭头,呕出了一口血沫,才觉得胸口被那一甩冲击出的憋闷平顺了一些,抓着藤杖又站起身,咬牙道:“闭嘴,傻子!”当下也不再理他,纵身又上,出招反倒还要凶猛几分。
裴小舟见状,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抢着出手,招招式式尽量遮挡在前。毕竟赤明圃乃是以岐黄入道的派门,自从立派时起,除了几位在毒术上独树一帜的怪才,单论武学修为,也就是个勉强自保的能耐。好在适才那一通天风雷火,虽未竞全功,到底将巨鸟伤得不轻,非但劈折了一边羽翼,更在它身上烙击出无数大大小小细碎伤痕,后背一道尤其深可见骨,只是皮肉俱被雷电灼得焦黑一片,反而不见什么血迹。两人左右支拙的与巨鸟周旋了一阵,方才发现这一处伤势,登时战法一变,纷纷向着那道伤口下手,裴小舟操控的风刃锐利灵巧,不多时已又在伤处添上两记,眼见着暗红色的血液微微渗了出来。
然而巨鸟吃痛,狂态更甚,铁翅横扇,爪抓喙啄,不分章法的劈头盖脸一番快攻,反而一时间又叫两人手忙脚乱,自顾不暇。说不得保命手段齐出,才堪堪扛过一轮攻势。尚不及喘息,巨鸟猛一声尖唳,颈上一圈墨羽根根竖如利箭,竟然兀的脱体疾射而出,疾风骤雨,袭向两人。
那颈羽根根都足有三尺多长,黝黑如铁,隐现寒光,宛如精钢箭矢,若只拿□□凡身去接,怕不是立刻就要多了无数透明窟窿。两人心知厉害,距离又近,闪避决然不及,宛童只得仓促中将藤杖往空一抛,杖子滴溜溜一转,化作一条粗大的翠绿藤影,藤上满缀黄花,连绵迭沓,此绽彼谢,剎那轮转。那一重重的花影,密密遮挡在了羽箭之前,随即无数水泡破裂般的微响此起彼伏,墨羽锋锐无匹,瞬间撕裂重重花影,而来势未削。直到“叮当”一声清脆,花光藤影一扫俱灭,半空唯见一根断成了两截的藤簪,宝光尽散,无力跌落尘埃。
弹指之间,羽箭出,花簪破,尚不足数息,更不足以让裴小舟与宛童再次逃出生天。两人只当这次当真稳死无生,眼前忽然光影一晃,凭空垂落一缕青霞,只拦腰一卷,两人脚底生风,如驾云雾,忽忽倏横飞出数丈之外。随即才有“夺夺”闷声密如雨点,先前立足之地早被如林墨羽扎成了一片烂地。
两人一鸟同时转睛,青天之上,一道矫夭剑光劈风开云,旋击而落。及地三丈远近,倏然一散,划现出一副阴阳图文悬空,真光爻影如垂璎珞,自图中层层下坠,幻做巨大天笼,将巨鸟牢牢罩在其中。随后才见一道人影翩然直下,手持一枚道符,印在阵眼。霎时轰然一片玄雷天闪,在天笼中此起彼伏,更听巨鸟连声惨嚎,碎羽血肉乱溅横飞,悚然狰狞。那天雷足足劈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消息。同时灵光一黯,天笼消化归无,只留下一片被劈成了白地的焦土,间或零星碎骨残灰,昭示着其间一场惨烈。
这时那骤然现身出手的年轻道人方走了过来,冲着两人打了一个稽首:“青冥洞天,燕引。”
裴小舟与宛童自然认得他的冠剑装扮,青冥洞天持神州东陆道门牛耳,在炼气界中声名赫赫,其以诛魔灭邪为本分,眼底不容半点沙子的名头更是无人不知。往日只是听闻,如今眼见为实,那一片天雷轰劈下的白地与尸骨无存的妖鸟就在脚边,才晓得当真盛名无虚,忙也各自见礼叙了师门,庆幸劫后余生。
燕引很是率直,坦言道:“贫道是在那边山头见到半空云雷起势,似有同道中人交手,这才过来瞧一瞧究竟。好在来得虽迟了些,倒也不算太晚,能施一援手,是两位自有缘法。”
裴小舟苦着脸唉笑一声:“算是我们运气好才等来了道兄救命,这鸟刀枪不入,连我以云法引下的风雷也没能拿下。这般凶悍猛禽,炼气界中寻常难见,也不知如何就在寻常一座山中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好在你我修行,还能有一搏之力,要是那些凡夫百姓遇见了,岂不是稳死的!”
燕引道一声“侥幸”:“贫道也不过是仗持师门赐下的雷符,若要真刀真枪做过一场,未必从容。”想了想又道,“听你之意,这般妖鸟在山中还不止一只?”
裴小舟得他这一问,立刻大倒起了苦水,将先前遭遇一一说来,末了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打了一只又来一只,这再一再二,可是不能再三再四了吧?不然说不得咱们三个都要被困在山林子里,只能等着自家长辈救命了!”
宛童忽似想到什么,在腰间一摸,递出一物。她那手上不知何时已戴了层薄如蝉翼的手套,两枚碧莹莹的竹叶躺在手心,鲜翠得宛如刚刚摘下枝头:“前一只妖鸟身上多处有伤,便是这竹叶所致。能取竹叶击穿妖鸟毛羽,想来这山中曾有高人途经,只是不知为何不曾将妖鸟尽数收拾了。”
燕引探头看了看竹叶,知晓上头曾被归元水浸染过,并未伸手碰触,略略思索道:“这般大雪封山,断无天生天长的新竹。不过我在过来这边途中,路过一地,空中匆匆一瞥,倒似有些痕迹……两位师弟师妹可想随我一并去瞧瞧?”
裴小舟与宛童自无不可,更隐约有几分眼下危机虽除,说不得之后还有没有什么差错,多一人同行总是好事的心思在内。当下三人也不耽搁,听凭燕引辨认了方向,即刻动身。
燕引修为虽比两人高上一筹,想要带着他们一同施展剑遁也是为难。索幸青冥洞天自有符箓一脉,当下将神行符祭出,三人这才脚下生风,穿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往燕引所指处而去。
这一番经行,路上再无意外险关,燕引所说的地点算不得远,纵然没有剑遁之速,疾行了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那是一处略显得狭隘的山口,两旁山林多见巉岩兀立,间有几株老松虬盘其上。可这般一个荒峻苦寒之地,偏偏在山口进出处,摇曳生出一片青翠竹林。北风凛冽吹过,枝叶婆娑,做呼啸之声,却不见多少竹枝竹叶被风雪摧折,依然姿容挺拔,使人啧啧称奇。
见此奇景,三人不免心有戒备,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往林中行去。不想在外只见竹林秀色,甫一入内,却有一股浓郁血腥气味冲鼻而来,只是竹林似乎自成天然阵势,将血气一并锁在内中,方才在外才未曾察觉。
宛童抽了抽鼻子,忽然很是肯定的开口:“和那妖鸟的血臭味一模一样。”
裴小舟讶然:“这你也能嗅得出来?”
宛童白他一眼:“赤明圃的弟子连个气味都分辨不出,就只配除草扫地使唤了!”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抽着鼻子往竹林深处走,“这么重的血味,里头怕是死了不只一只吧……喝!”她话尾变调成一声惊叹,三人眼前,竿竿翠绿之下,赫然现出一片狰狞死地,大大小小不下十只黑羽妖鸟,尽数横尸林中,无数翠绿竹叶密密麻麻几乎插满了每一只妖鸟的身躯,尚未干涸的污血侵透了竹下雪地,沤出一片片深红近乎黑色的泥坑水洼。
如此利落又凶残的绞杀场面,便是三人也不免震惊。裴小舟与宛童更是刚刚在钢爪铁翼下挣命过,知晓这妖鸟有多凶恶难缠。可眼前大片的鸟尸里,不乏比那两只妖鸟更为强健巨大之辈,竟也尽数在小小竹叶下送了性命。这般更可想而知出手之人是何等手段修为,使人仰望。
燕引到底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不似两人感叹连连,四下转了一圈:“大小雌雄俱全,怕不是这山里的妖鸟被那位前辈一锅端了。你们先前遇到的,或许只是侥幸漏网之鱼。”
裴小舟点头:“那畜生身上有竹叶留下的伤痕,应该就是自打这里逃脱出去的……不过竹林阵势设在此处,倒也不该是随手而为。”
“此处山口狭隘,偏有竹林挡在进出路上,那其后山谷,想来就是妖鸟们的老巢。”燕引信誓旦旦,更不假思索的举步,就往竹林后面探去。
竹林虽生得茂盛,但占地并不算大,几十步后,已能望见外面透入的雪光。但出乎三人意料,山口后一片山地开阔,非是想象中那种隐蔽封闭的秘谷。而一片新近削成的竹板斜斜插在地上,上面疏疏朗朗刻了一行大字,明显是人有意为之。
三人一并围过去,看得清楚,字迹乃是以内力镌刻,十分清逸洒然:“生灵辟道,生此妖禽,滔天之冤,莫测之诡,切切慎入,切切慎入。”字句简短,可内中告诫警惕之意呼之欲出,三人不料妖鸟之后还有这一层隐秘,面面相觑,一时竟都有些呐呐无言。
不过片刻后,燕引手按竹牌挺了挺腰身,道:“贫道师门中典籍,也不乏有记载冤孽化为禽兽之事,多是大冤之人、大惨之事,才滋生这般变化。既然这群妖鸟也是因此而生,想来山中必有匪夷所思的恶事、或妖邪魔物造孽。我青冥洞天以涤荡天下妖魔为己任,当面遭逢,岂能置之不理。即便非我力所能逮,也需查探一个前因后果,回禀师门决断。”
他话中意思明白,裴小舟立刻道:“燕师兄是打算继续深入一探?”
燕引点头:“两位与贫道一同前往也可,自此回头下山也无妨。既然这里有那位高人留字,想来也不会再有漏网的妖鸟逞凶,你们尽可放心。”
他这样说,裴小舟少年心性,反倒也起了意,撇撇嘴道:“青冥洞天斩妖除魔,我们碧云天也不是怕事之辈。咱们搭伙同行,岂不比你一人深入更稳妥些?我们两个修为不如你,至少搭把手有我,裹个伤还有宛童师妹呢。燕师兄,你这就要把我们撇下,可是太不够意思了!”一边目视宛童,打量起她的意思。
宛童本就去留随意,无可无不可。当下情形,自然也是愿意同行。只是三人也未打算彻底一头扎入这大山里如梳如篦的过上一遭,便由燕引出手,推演了山中几处最易藏污纳垢之地,依次走过一遍,得或不得只看天意。
此时天光已见暗淡,冬日昼短,再用不了多久便要入夜。好在三人同行,倒也不必受限于昼行夜止之说,也不拖沓,这便起身,所倚仗的自然仍是由燕引贡献出的神行符箓。
大山深广,尽覆了厚厚一层大雪后更是跋涉艰难。三人各持修为,再有符箓加持,到底也还是歇过数气,才到了第一处所在,乃是一条位于偏阴之位的狭沟,沟中堆满积雪,一时竟瞧不出其深几许。但裴小舟可捉云辨息,燕引更是感应阴邪恶秽的本家出身,两人一头一尾,将这山沟草草走过一遍,也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有甚者,如这般的暗地多少也该滋养些出来的污秽也少得可怜,很是不合常理。
燕引想到便说,不见阴秽反让他凝重几分:“这山沟太过干净了,污秽之气几近于无,怕是只有两种可能。一者是尽数做了那群妖鸟滋生的食粮,二者,便是江河入海的道理,这山中必然还有一处真正要害所在,以大吸小,将些边边角角不如它强势的秽气都吸纳了过去。”
裴小舟挠了挠额角:“既然竹林留字说山中有莫测之诡,说不得就是暗射燕师兄的第二条猜测。”
“贫道也是这般想。”燕引抬头望了望天,天幕已在渐渐染上暮色,远山近树,皆蒙了一层灰翳阴影,色调沉暗。注以心事,正似在酝酿着某种不欲人知的诡谲,“天色将晚,地阴比起白日更为活跃,查探起来反而方便。我倒是想加上一把劲,尽量趁夜将几处阴地都走遍,必有所得。只是少不得辛苦几分,或许还有些危机暗暗潜藏。”
他刻意提点了这么一句,不想倒是宛童赶在裴小舟前头开了口:“既然还有好几处要去,那还在这里耽搁些什么,快快动身才是。”又皱皱鼻子扮了个怪表情,“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燕师兄你还能把我们两个打发了下山去不成!”
燕引失笑:“正是。”反手往丹囊中一摸,取出几张新的神行符换下了旧的分递给两人,“那便走吧。”
他一马当先,落后半步的裴小舟忽然轻轻在宛童肩头捅了一指头,小声抱怨:“宛师妹,你忒不公平!”
“?”宛童扭头还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对燕师兄都不凶……”话没说完,宛童早“哼”了一声,丢开他绝尘而去了。
这一夜间,三人披星戴月,当真任劳任怨的,将莽莽深山一片片踏将过去。但不知是好运道还是坏运道,又一连找过三处,皆是与被大雪填平的山沟差不多的情形。仿佛有一根切实存在又细不可察的丝线,忽隐忽现的在这山林之中织出一张大网,明明身在其中,却偏偏总是差了那么一丝难能真正触摸到。这时三人间的交谈反倒变得少了,好似各自都在心头憋上了一股气,愈发想要与其后真相较劲一个高低。
是夜月色还算清皎,地面白雪皑皑,纵然有大片大片的野林老树恣意生长,登高一望,眼前所见仍算不得太过阴晦。只是明月朗洁,山岭黑寂,愈发的比对鲜明,使人始终不能将心底绷起的那根细弦放松。
忽听宛童低呼了一声:“前面好像有光!”燕引与裴小舟两个即刻停了步子,以一种明显紧绷着的速度靠到她的身侧,先后抢着开口:“哪里?”
宛童虚虚向前一指,乃是自三人现处的这高坡极目下望,影影绰绰的树木黑影遮挡在了视线尽头,但树影中偏巧辟开一线缝隙,越过那片浓黑阴影,隐约一点白亮颜色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甚至比白雪之上反射出的月光还要清亮几分。
燕引到底在外云游日久,经验也丰富些,望过一回,便肯定道:“不似外物光耀,该是那一片地面本身凝光。或许是……水面?”
裴小舟还在抻着脖子打量,随口道:“这天气,哪还有水面,怕不早是冻成了冰吧!咦?”他兀的收口,三人互相间看了看,随即又异口同声道:“是冰!”
燕引伸手掐算一番:“那个方位正与咱们要去之处相同,如今又见阴水凝冰,说不得要找的地方就在那里了。”
这一来,几人登时精神一振,也不忘了彼此提醒小心提防,便往那片隐约可见的冰面赶了过去。不过随着越过高坡,前路复又被重重遮掩,只能依照先前锁定的方向,全力赶路。那片片连绵的老树密林也不知在这深山中生长了多少岁月,即便在冬季落光了树叶,仍有无数枝干黑黝黝的伸展着,扭曲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姿态。山风一过,呼啸之声如同鬼哭狼嚎,时不时的撩拨着过路人的神经。
一口气穿过了两三片这样的树林,听觉几乎都被凛凛风声惊扰得有些麻木,不过心中默默估算一番,也差不多该到了冰面所在,三人脚步顿时都心有灵犀的放缓几分。可这一缓,耳畔风力稍弱,却将原本被风声裹住的一点不同显露了出来。
裴小舟第一个动了动耳朵:“有人……在唱歌?”
另两人同样屏息侧耳,稍作分辨,宛童立刻驳了回去:“哪有唱得这么难听的歌!没起没伏的,活似念经!”
不想燕引却挑了挑眉尖,接下了她的话:“正是念经没错。不过不是道经,乃是佛门的呗唱调子。”
“和尚念经?”裴小舟和宛童一同低声叫了起来。“在这种鬼地方,有个和尚在念经?”裴小舟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连连摆手,“哪来的缺心眼的和尚……不是……我是说,是真的和尚还是鬼和尚!”
“真和尚还是鬼和尚,亲眼见一见不就知道了!”燕引明显有些亢奋,连招呼两人一声都没顾到,便沿着梵唱来处追索了过去。不过片刻之后,密林终至尽头,树木两开,天光骤亮,没了无数枝桠层叠遮挡,清冷月色尽情洒下大地,与雪光交织在一处,照出一片剔透之景。而就在光线最为明亮的位置,兀然嵌着一座堆霜积玉般的野湖,湖面占地不广,不过百步方圆,称得上小巧玲珑。隆冬时节,湖面早已封冻,如同一面巨大洁白的冰镜。月光与湖岸积雪的细碎银光折落其上,几乎称得上耀眼生花,也不怪宛童能在那般远处一眼望见。
然而山生野湖不算什么稀奇,真正稀罕的,是湖畔一块大石头下,摆着一个有些破烂的蒲团,当真有个和尚端肃盘坐其上,敲击木鱼,在专心致志的喃喃念经。寂山净夜,梵呗空灵,人耶鬼耶,一时竟不能辨。
燕引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一顿,只是不知是他的脚步太过轻巧,还是那和尚胸有成竹,仍然坐得稳如泰山,连念经的调子都没有稍变。这样一来,反倒让燕引心生了几分顾忌,微做迟疑,裴小舟和宛童也已赶了上来。裴小舟却是个动手飞快的,几乎不假思索,一晃身就掠到了那和尚的身后,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和尚,巧啊,吃饭了没?”
不过他动手的快,也并非全然莽撞,手下暗藏反制之招,只防着若有不协,即刻出手。不想那一巴掌顺顺利利拍在和尚肩头,前一瞬还沉浸在诵经中的和尚好似突然遭受了莫大的惊吓,大叫一声竟然直接跌下了蒲团,手中还抓着那副木鱼,胡乱比划着往胸前一横:“唵嘛呢叭咪吽,可是此地精灵现身来!”
他这句话一叫出口,场中登时一片尴尬的寂静。好在和尚随即便看清了眼前来人,有道有俗、有男有女,虽说出现得悄无声息,可也怎么瞧着都不似山魈鬼魅化身来见。这才翻身爬起来,一边擦了擦木鱼上沾染的雪花,一边竖掌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小僧失态了,让三位施主见笑。”
燕引三人倒没当真“见笑”一番,只有裴小舟瞧稀罕般绕着和尚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还真是个和尚,真的!活的!和尚!”连叹三声,才收敛了些,退开几步,“深山野岭,夜半三更,突然出现个在湖边唱经的和尚,当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和尚,你这是什么修行法门,好生别致。”
和尚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已在这野湖边打坐诵经了数日,不曾离开过,也不曾见到他人。要说起先来后到,乃是施主惊吓了小僧,而非小僧吓到施主才是。”
“呃……”裴小舟被他耿直的噎住了话头,目光左右一扫,一把拉过燕引向身前一推,比划了一个不出声的口型:“你来……”
燕引也是无奈,但瞧那和尚一副寻常模样,身上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妖邪诡谲气息,便也上前打了个稽首:“贫道燕引,来自青冥洞天,请问道友如何称呼?”
和尚也没揪着裴小舟穷追猛打,转而规规矩矩见礼:“小僧舍心,自云边金掌而来,云游途经此地,忽觉因缘萌生,因此停步。”
“云边金掌?”三人乍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所在,个个都有些惊讶。炼气界中修禅之人不在少数,天下何其广大,自然也少不了那许多的梵居佛寺,洒落明山秀水之间。佛名尤在神州西陆最广,而云边金掌正是其中盛名斐然的一处禅林,更常年闭门清修,少与尘世往来。即便同为炼气界中名门大派,也大多只闻其名罢了。不想如今深山老林,三人一心追索妖魔邪径无所得,倒是撞出了一个出身云边金掌的和尚,堪称奇也妙也,意外之极。
裴小舟甚至还仍带着几分怀疑,上下打量舍心:“云边金掌?真是那个号称佛门圣地的云边金掌?你莫不是哄我们吧!”他眼珠一转,转而跃跃欲试,“听说云边金掌有‘佛门小祖庭’的美称,修行秘法无数,你要不要露上两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又飞快补充道,“我叫裴小舟,是碧云天东天震门下,自有师承,你是不必担心我偷师。”
他嘴巴利索,倒豆子般说了这么一气,几乎把舍心听得愣住,停了片刻才合掌道:“阿弥陀佛,不瞒裴施主,小僧不过一寻常行脚僧,即便在云边金掌,每日也不过青灯礼佛,静坐听禅而已。从不曾修习过什么武艺和秘法,又要如何为施主露上两手……若不然,施主可愿听小僧讲经一轮?”
裴小舟顿时翻了个白眼,还想再说,被宛童一把扯住了,鄙视道:“一颗心都长在节外生枝上了,你快看燕师兄!”
被她这一提醒,裴小舟才发觉燕引早没在关心两人的对话,正眉目肃然的,向着冰镜般的野湖湖面眺望。反射着月光的冰面闪烁着几乎刺眼的冷白光芒,被周遭黑乎乎的夜色一衬,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丽。不过燕引眼中所见并非仅仅如此,青冥洞天传下的化外通神心法于天地间种种不协之气感应格外敏锐,如今观望湖中,总觉缭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冤孽气机,但那丝感应又极为飘渺,仿佛错觉,难辨根脚。他仔细凝神观望了一回,视线不由得下落在冰面上,喃喃自语一句:“或许是在下面……”
“下面有什么?”宛童没多理会裴小舟,立刻问道。
燕引摇头:“气机隐现虚实,我也无法明断,或许是这湖中藏有什么玄机。”他抬头看向舍心,“可否有劳舍心师父释疑?”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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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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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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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章四四 青竹摇落禅声远免费阅读.https://www.jieyidazhiye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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