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叠银票被风吹得刷剌剌作响,声音不大,像是鸟儿扇动了翅膀,却带着一种莫名振奋的余波,敲在每一个力夫的耳膜上。
一千金铢。
足够他们摆脱贱籍,从永济渠的污泥中翻身,吃穿不愁,堂堂正正走在朱雀大街的唐砖阔道上,不再受任何人的白眼。甚至,能和东州所有士族人家一样,有余力供子孙读书进学,求取功名——
这一千金铢,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天堑。
所有人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一双双黑褐色的眼珠里,光芒跳动,手臂紧绷,隆起的肌肉青筋绽出,掌心也不由握出汗来。
却迟迟无人敢应。
那一袋盐就静静躺在甲板上,底部早被雨水溻湿,微微瘪了一角,甚至看起来要比寻常的一席盐轻上不少。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力夫偷偷伸出脚尖,飞快地踢了踢盐袋,融化中盐粒特有的沙软触感,隔着草鞋传来。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眼珠左右一扫,观望良久,见无人动弹,终是按捺不住,心下一横,囫囵擦去脸颊的雨水,颤巍巍地,试探着迈出第一步来。
“朱老四!”黑皮力夫喝道。
那名唤朱老四的力夫动作猛地一僵,探向盐袋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别上当了。”
朱老四咬了咬牙,暗啐一口,只当泼喇喇的暴雨声,盖过了这声提点,慢慢弯下腰去,短粗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发着抖,搭在湿滑的油布上。
“看见南码头上的那些甲兵了吗?短短五十步路,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天上掉馅饼,这世道哪有这么美的事儿!现如今,你还敢信朝廷的人吗?”
朱老四一字不差地听在耳中,从鼻孔中不甘心地喷出一口气。隔着湿淋淋的雨水一望,只见五十步外的南码头上果然重兵环绕,那些个人高马大的朝廷鹰犬个个披坚执锐,索命恶鬼一般。
一丝血水顺着洇湿的盐袋,蹭在他沾满泥污的指缝间,啪的一声,滴在脚背,依稀还是热的。朱老四愕然低头,这是……潘老龙方才被那几个酷吏打出来的血!
朱老四这才猛地打了个哆嗦,扛在背上的沉重盐袋倏然滑脱,砰的一声,重重砸在甲板上。
只怕一步踏上岸边,赏赐他的不是千金宝钞,而是官府的鬼头刀!
“我……我不搬。”他悻悻然松了手,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几步,很快没入人群中。
温恪负手而立,玉带当风,一旁的崇明司文吏双手捧出一只锦匣,在众人倒吸凉气声中,传来这位少年司丞淡淡的声音:
“两千金。”
两千金,换力夫搬运一袋盐?!
这何止是天方夜谭,简直……简直是……
“我来!”
一个少年力夫扬声出列,不顾周围人的紧张和劝阻,三两步跳上盐船,使了个巧劲,“嘿”的一声,将重重一袋子盐驮在背上。
黑皮力夫一步上前,眼睁睁望着那少年驮着盐袋,一步步朝永济渠南码头走去,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大声道:“崔什!你忘了你家老母了吗!你还有个生了病的妹妹要照顾!”
少年没有答话,在风雨中的背影劲瘦、挺拔,像一节翠竹,微微摇晃着,踩过薄而窄的艞板,几乎没费多少气力,数息之后,砰的一声,一整袋雪花盐被干净利落地卸在了南码头的石埠上。
“官爷。”
少年不敢看温恪,两人年岁相仿,到底身份悬殊,只敢把头埋得低低的,躬身行了个大礼,忐忑的目光,望向温崇明绣着梅花暗纹的绯色常服。
常服的下摆,被血水和泥污打湿了。
崔什不敢出声,更吃不准大人的意思,心跳如鼓,两腿一弯,就要跪下,却被马步军侍卫冷不丁一扶。
一样方方正正的东西被送在掌中,比起码头上日复一日的沉重货物,几乎算得上轻若鸿毛了。
那是一只四合如意纹的锦匣。
崔什愣了一愣,心脏剧烈搏动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接,余光瞥见指甲缝里的污泥,才恍然想起自己一双粗手脏得窘迫。他涨红了脸,借着雨水在衣摆上使劲搓了几搓,揉得掌心都发红了,这才敢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把那只匣子托在掌中。
“打开看看。”
崔什嘴唇翕动,目光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笨手笨脚拨着环扣,好不容易才将锦匣打开。入目的赫然是一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半点不带含糊。崔什将银票一把捏在手中,点数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两千金铢。
“谢……谢大人恩赏!”
崔什扑通一下跪倒,激动得双目通红,重重朝温恪磕了三个响头。永济渠中的力夫们见状,顿时交头接耳起来,惊愕,歆羡,叹惋,甚至不乏有人用怨怼的目光,望向那领头的黑皮力夫——若不是他危言耸听、再三阻挠,得了这两千金赏钱的,又岂能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崇明司令行禁止,从无欺瞒。”
温恪的声音不大,靠在近前的力夫们,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今日永济渠码头,凡运货百石,酬银十两,累运千石者,酬劳翻番。”
十两银,那可是往常在永济渠辛辛苦苦跑半年营生才能拿到的酬劳!
一石激起千层浪,寥寥数字,由力夫们一传十、十传百,数息之间,已是人尽皆知。
操在手中的家伙事被丢回船尾,力夫们争先恐后地涌进货舱,先前的阴霾竟一扫而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一件件货物被迅速搬上码头,几个漕吏看得瞠目结舌,他们统计货物的笔,竟还没力夫们的手脚来得勤快!
京畿东路发运使李宗悫看得一阵肉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温恪:“温崇明当真好手腕。两千金铢说砸就砸,京城四条水道的几百万石货,那可是要出纹银几十万两!”
“区区几十万两纹银,你们漕司还拿不出手吗?”
温恪微微侧目,果不其然对上李宗悫气结的怒容:“你……崇明司夸下的海口,竟要我漕司来买账?!这……这是什么道理!”
温恪冷然一笑,并不点破,只揪着一点,徐徐道:“官家教你们彻查云中魏氏不假,李大人看看这永济渠,忙了两三个时辰,不过搜查了五十多艘漕船,还有八百余艘等在后头。清搬货物这等劳民又费事的蠢法子,可是你们漕司自己想出来的!”
言外之意,谁出的主意,谁去买单——这几百万石货物,就让漕司自己出钱去搬吧!
李宗悫一口气哽在喉头,偏又发作不得。
这条计策确实是手下一名得力心腹绞尽脑汁献上的,为的却是借圣上天威,趁机敲骨吸髓,将出入京城水关的钱粮财货,再仔细勒取一遍“耗羡”钱——
岂料这个节骨眼上,崇明司不盯着云中魏氏,反而盯到了他漕司头上,这副如意算盘原本打得劈啪作响,被温恪这么不轻不重地一番敲打,反倒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李宗悫堂堂度支员外郎、京畿东路发运使,在这么个阴寒透骨的暴雨天,没法在春风渡品香喝茶,还要来永济渠边受这等鸟气,何其可恨!
只是供着眼前这一尊玉佛,非但不能撂挑子走人,他李宗悫还得忍气吞声,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温恪年少幸进,往那儿不声不响地一站,就是活脱脱一方天子令牌。圣眷之浓,几乎已到了寻常官吏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地步。此时微微侧目,双眸寒星一般,朝他身上一掠,隐隐的威仪,竟让人不敢逼视。
“李大人,您这方‘文殊洗象’莲花佩,玉色脂白油润,倒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李宗悫闻言一愣,不知温恪为何提及这件东西,心里莫名咯噔一声。这位少年司丞素如石上流泉,清澈得一竿见底,几时也有了这等教人捉摸不定的城府。
李宗悫绷着脸,要笑不笑,却听温恪哂笑道:“永济渠中出了头白象,确是天降祥瑞,万国来朝之兆。”
“永济渠?!”李宗悫初时一怔,须臾,脸色急变,“温大人说的白象,究竟是……南……南……”
一个“南”字卡在喉中,不上不下,吞炭一般,烫得李宗悫舌根发疼,根本不敢开口,还是温恪替他将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南薰殿文殊洗象,‘敬浮屠’。李大人不也在场么?”
一盆冰雪兜头淋下,李宗悫僵着脸,说不出话了。
他贪财爱色、急功近利不假,却不是蠢人,更绝非卖国求荣的鼠辈。他从一个无名漕吏做起,养护了大半辈子的京畿水道,每一条沟渠、每一处暗河,都如视自家庭中桂树,根根叶脉,都记得一清二楚。
“天降祥瑞”“万国来朝”这种场面话,骗骗小孩自是无妨,哄哄官家亦无伤大雅,但李宗悫却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那头白象肩高一丈,重达百石,象足一跺,震碎了太和门顶上的琉璃瓦。这等庞然大物,绝无可能从城门大摇大摆进入京城,而不教任何人发觉。唯一可能掩人耳目的,便是装在龙骨大舟之中,走水路入京——
好一个“天降祥瑞”!
这哪里是给东州皇帝献上的瑞礼,分明是蓄谋已久的挑衅和示威!
“李发运使眼里容不得沙子,将崇明司错当成了外人,殊不知你京城纵横交错的水道,贵霜人早就往复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不劳温崇明提点。”李宗悫断然开口,慢慢沉下气来,冷笑道,“漕司出了硕鼠,我自当亲手将它捉出来,绝无姑息。”
“如此最好。”温恪点到即止,不再赘言,“含章。”
一名书吏几步上前,温恪沉思片刻,低声道:“去传方才起事的那名黑皮肤力夫。漕船检点,亦需……”
“大人当心!”有人失声道。
温恪抬起头,却见斜前方堆积如山的盐袋失却平衡,轰然倾倒下来,眼看就要砸上众人,几个临近的力夫慌忙抛下活计,猛冲上前,千钧一发之刻,凭血肉之躯死死一挡,竟是勉强抵住了颓势。
“油布湿滑,你们几个就不能多留几个心眼吗?!”含章怒斥道,转身又问,“温崇明可曾受伤?”
温恪无端怔然起来,竟是定在原地,只听轰的一响,最顶头那只盐袋沉沉砸在靴边,这才恍然惊梦一般,朝后退了半步。
“温大人!”
“无妨……”
温恪按了按眉心,他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心神都绷成一根一触即断的弦,此刻被一群人紧张地团团围住,恼人的聒噪声中,太阳穴隐隐作痛起来。
他刚要开口,混乱中只觉手心一凉,有什么东西,被人趁乱递入掌中。温恪心头一跳,霍然回身往去,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一身力夫打扮、沉默魁伟的身影朝一艘再寻常不过的漕船走去,弹指之后,已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攥在掌心的,是一截短短的、黄铜打造的信筒。
和魏殳那只灰玉翅腿弯上系着的,一模一样。
“司丞大人,您方才说那个‘黑炭头’……”
“速去寻——”温恪一瞬不瞬地望着递信人消失的方向,这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可话至半途,却生生转了调子,终究是亲手将那点微茫的希冀,掐灭在掌中。
“……没什么。就按我方才说的办。”
四下里都是神卫的眼线,温恪心跳如擂,将铜管死死攥紧,几乎要握出血来。他脸上神情藏得滴水不漏,冷淡地安排完诸般事宜,这才得隙叩开铜管,拢在掌心,低眉一望。
一捻黄纸,言简意赅,写着六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太傅乘香上京”。
温恪心念电转,长眉微皱,正当此时,永济渠中两艘架盐船缓缓移开,冥冥似有天意一般,分出一段空阔而浩瀚的水面。
温恪倏然抬头,但见一艘窄窄的乘香船漂至江心。一方烟青色的衣袂从舱边滑落,无力地搭在船舷上。湿透了,雨打残荷一般,别有一种荏弱可欺的情态。
一缕浅淡的血色,缓缓洇了开去。
船帘子随风微动,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掩上了。
“我倒是轻看了他。不大不小一场民变,竟被他三言两语镇下了场子——魏昭,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嗒嗒的细碎声响,在舱中回荡。那是一对极漂亮的珊瑚坠,被塔木兀尔悬在指尖,轻轻撞击着。
“你的小麒麟……在看着咱们呢。”
塔木兀尔心情颇好地拢起珊瑚坠,拨开魏殳耳后的发丝,盯着他清白一片的耳垂,低声问道:“你是希望他来呢,还是不要来?”
魏殳手腕反折,无力地垂落着,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了。这是他昨夜用铁链勒毙三名昆仑奴,试图逃跑付出的代价。
塔木兀尔漫不经心地捻揉着他的耳珠,忽而轻笑一声,指尖发力,竟是将那枚鲜艳欲滴的红珊瑚耳坠,生生钉入魏殳的耳垂中!
尖锐的刺痛骤然袭来,魏殳眉头一颤,指尖绷紧,扣入船舷,终于肯侧目看他一眼。那双冰雪般沉静的眼眸,透过散乱的乌发,直直逼视过来,珊瑚坠更如受惊的雀儿一般,摇颤不休。
塔木兀尔拨弄着珊瑚坠,笑道:“怎么,终于怕了么?”
言罢,船帘被徐徐一挑。
——恪儿,快走啊!
——走啊!!
塔木兀尔慢条斯理地舐去指腹的血珠,一把将魏殳勒在怀中,扼得他腰骨喀啦啦作响。贵霜王储满意地感受着对手身躯惊悸欲死的战栗,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朝隔岸的温恪掠去: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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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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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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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3 章 云从龙(7)免费阅读.https://www.jieyidazhiye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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