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大型蜘蛛蟹生活在南方深海区域,多以腐尸维生)
(不会随随便便就爬上海滩)
(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更不会主动袭击人类)
(不会杀人)
(也没有什么变异之类的)
(所以“杀人蟹”实际上并不存在)
(类似都市传说而已)
(Fakenews)
有时间在那废话,还不快点过来帮帮忙!
(抱歉,宝,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那闭嘴吧你——
不存在个锤子啊!
唐青鸾手中握着胁差,毫无威胁地在身前划动,躲避攻击,一边不住地在地板上向后爬动退去,一边在心里吐槽,说什么不存在,那我现在是在和什么东西打架啊?
对面,那只巨大的螃蟹,迈动着八只长腿,步步紧随。圆盘身躯上布满棘刺,尖角状的头部两侧,一对凸出体外的杆眼机械地转动,口中翻涌白沫。两只长长的螯钳在身前不住地挥舞,尖锐的末端在她的眼前划动,只差分毫,便要刺破皮肉。
这只怪物隐没在室内的黑暗阴影中,浑身散发难闻的腥味,将她与通道阻隔。唐青鸾唯有向后退,然而身后,再退便到了檐廊,再向外,只有沙滩和大海。没有其他去路。
雨依然在下,雷声阵阵。一道道闪光,不时照亮室内,短短一瞬,令她可以将面前的螃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将四周涌动的黑暗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不能再向后退了。
她心想,檐廊架在沙滩上方,若然再退,必然会摔下去。她不敢想象若自己摔在沙滩上,在暴雨中,面前的这生物又会做出怎样致命的攻击。
不能再退了,只有战斗。
面前,螯钳又一次朝她扫过来。唐青鸾看准时机,手中胁差挥动。
“铛——”
螯钳被打开,但是这并非她所预计的。手臂一阵发麻,这螃蟹的甲壳,竟然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坚硬,如同铁甲一般。和刀锋相碰,竟然没有出现一丝裂纹。
同时,另一只螯钳,又从另一个方向刺过来。
快速,灵巧,左右夹击。
来不及挡下,唐青鸾只得又向后躲闪,然而慢了。脸颊被钳子尖端划破,她感觉到流血,感觉到伤口四周的肿胀。
再退,继续后退。
然而后背已经感觉潮湿,再往外退就到了雨中。雨水阻碍视线,对自己是更加不利的。
不能退,可是,也不能进。
她望着面前,八只长腿和两只螯钳的中央,螃蟹圆盘状的身躯。只有攻击那里,才有效果,可是,自己前进的道路,完全被那些长近三尺的钳肢和步足封锁了。
完全没有进攻的渠道。
并且,那身躯上,也是同样包裹甲壳的。那甲壳,想必也是同样坚硬的。就算自己能够接近,又怎么攻击?
怎么办,怎么办啊?
完全没办法嘛。
那对钳子在自己面前挥舞着,唐青鸾无法抵挡,也无法进攻,更不能再往后退,只能一下又一下勉强地躲闪。不多时,小腿上,胳膊上,已经被划出了几道伤口。
手中的胁差,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划动着,然而碰上铁钳还是一样的结果,完全打不破外壳。若是太刀在手,或许还能有机会,但这柄小小的短刀,实在缺乏力度。
然而,太刀此时已经被打落在一旁,在螃蟹身后。自己是拿不到手中了。
怎么办?
她只得依靠没用的胁差,勉强躲闪。
螯钳又一次伸了过来,
胁差举起,挥劈,虽然明知后果。
“喀——”
什么都没劈中。
空中又响起一道闪电,一记雷鸣。
唐青鸾发现,不仅没劈中,胁差还被那只螯钳夹住了。钳子的两段,将刀身夹在中间。她急忙向回抽,然而却抽不动刀。
与此同时,另一只螯又紧接着伸过来了。着急之下,她只得伸腿,将那只钳子踢开。然而钳子又继续进攻,她只得继续踢。同时,手中的胁差上传来一阵怪力扯动,想把刀从她的手中抽走,她又只有紧紧握住刀柄,保留自己唯一的武器。
此时,在门廊前,唐青鸾横躺在地上,一边和夺刀的左钳相持,一边躲闪右钳的进攻。地板潮湿,屋外的雨水在海风吹动下洒向室内,浸湿她的脊背,淋乱她的头发,让她感觉备受干扰。她此时狼狈不堪。
没办法,她没有和螃蟹打架的经验。
怎么办,该怎么办?
躲避相持之余,唐青鸾看着眼前的生物,看着那一双空洞的杆眼。她好像听见,从螃蟹背后的门扉对面,传来一些响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好像还有人在喊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
她心中着急,然而眼下是自身难保。她被螃蟹逼迫得步步后退,完全无法回击,完全无法房间的对面去,到门那边去。眼下,她被纠缠住了,完全脱不开身。
发生什么事了?
她好像听见,门的对面,又有人在喊自己了,好像是康答女士,也只会是康答女士。这一次,喊得更加着急,她也听得更加着急。
怎么办啊啊啊啊!
唐青鸾着急忙慌,想着尽快战胜,或者至少摆脱眼前的这麻烦,尽快到对面去。然而,做不到。心忙意乱,脚一下踢空,那钳子便从自己体侧划过。
她感觉腰间一阵疼痛,感觉衣衫被钳尖撕裂了,感觉皮肉也被撕裂了,感觉鲜血混杂着雨水在伤口四周弥漫。伤痛,令她更加慌张。
手一松,于是,胁差也被夺走了。
钳子甩动,刀便飞落一旁,掉在走廊上,滑动着,又掉下沙滩。
完了,现在什么武器都没有了。
唐青鸾看着对面,那螃蟹将两只钳子收回,在身前挥动。那双杆眼不住地转来转去,口边的附肢颤抖,口中白沫翻涌。这般疯狂的模样,令她感觉恐慌,令她害怕。那个样子,仿佛是再做出最后致命一击之前,对自己的炫耀。
她完全敌不过这异形的怪物。
没有武器,受伤,受雨水和闪电影响,躺在地上,内心因自己的处境,和他人的处境而着急慌乱。
眼下,唐青鸾一点优势都不存在了。
对面,则是疯狂的怪物,拥有八只尖锐的长腿,两只铁钳般的鳌足,周身棘刺防护,甲壳坚硬,身躯被足肢环绕保护。
她看着那一对螯钳高高举起,朝向手无寸铁的自己。下一击就是最后一击。
现在,完全没有回击的力气和想法了,根本打不过。
该怎么办啊!
好,定了。
这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它想,对面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弱。
快解决,他想,快解决这个麻烦。另一边也做得差不多了,把人质劫走,那么自己就还有余力再做打算,还可以再和她一绝雌雄。
虽然,眼下落败。他想,虽然算错一步,没成想她会舍身前来,而将大部队分散开做全面攻击的准备。没成想文龙会轻易妥协,还将自己卖了出去,害自己一败涂地。
然而,还有转机呢。
他的肉身还在,还完好无损。它想,杀了面前这个人,便可反败为胜。
周身,黑雾笼罩。
对面那人的背后,也同样黑雾笼罩。
杀了她,那个女人就再也不会来烦自己了!
怎么办?
专心一点吧……
专心,专心什么啊?唐青鸾心想,眼下自己有性命之灾,还怎么专心?
专心点。
专心什么……
她看着对面,蓄势待发,时刻准备攻击,结束战斗的螃蟹。内心的声音,自己的声音不住地低语,让自己专心一些。
专心什么?
战斗吗?可是,已经无法再战了。
她想,内心已经绝望。想着对面,一片嘈杂,不知在做什么。听着,背后的暴雨和闪电,嗅闻周身的海水咸味,和螃蟹身上的浓厚腥味。失去武器,受伤,无法战斗,自己还能专心什么?
专心点。
什么啊?唐青鸾心想,这真是比那些废话还要废话。废话至少还是在科普,自己的这些内心想法,只有点无意义的字词重复。
专心点。
自己失败了。应承下了她的委托,答应了她的请求,然而,却无力兑现。现在想来,自己当时还有什么资格,去向她提要求,向她质问呢?自己,完全没理解她的心意。也完全没明白自己的地位和该做的以及不该做的。
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对她。
专心点。
什么东西嘛?专心什么呢?唐青鸾心想,望着眼前的怪物。战斗已成定局,自己还能怎样专心?看那一对高高举起的钳子,随时会落下,战斗结束。自己还需要专心什么呢?
钳子……
她想着,观察着,看着黑暗之中的那对长长的螯钳。很长很长,和它的腿一样,细细的,包裹着坚硬的甲壳。螯肢分成长长的三节,节与节之间——
唐青鸾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吃过螃蟹吗?
当然是吃过的。从小住在海边,家里打渔,怎么会没吃过?来到日本,住在海边城市的旅馆,也经常吃螃蟹。
蟹腿要怎么吃的呀?
包裹腿的甲壳,是很坚硬的,但节与节之间,只有软软的一层膜。扭断,就可以从中将蟹肉吸出来了。
扭断……
她不由得专注起来,内心的那个念头,渐渐变为具体的想法,化为预期的设想。
唐青鸾突然感觉自己不再慌乱了,面对失败,面对敌人,不再去想那些额外的事情,不再去想闪电雷雨,也不再去想身上的伤,不再去想内心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和周遭涌动的黑暗。也不再去想关于她的事情。
专心,专心于战斗。
还可以战斗呢。
她镇静了,跪在地上,看着那双螯钳,盯着它们的动向,不再理会其他。
螃蟹,口吐着白沫,八只长腿迈动,又朝前进了一步。一双杆眼,盯着唐青鸾。
螯钳,落下。
“咔——”
唐青鸾在那螯钳临近之时,向旁边一躲,钳子深深扎穿木板。另一只螯钳随即落下,她再次一让,躲过这一击。同时举起双手,握住蟹钳。
脚下用力,借着攀附的势力跳起,站立住了。双手,依然紧紧握着蟹钳,感觉掌心被甲壳上的尖棘刺破,但依然不松手。
迈步,朝前一跃,一只腿搭住蟹钳的第二节,盘旋着紧紧缠住。
蟹钳的关节是上下开合的,无法旋转,并且只能朝下方来回开合,不能向上偏转。
她心中想着,脚步一沉,身体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同时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钳子,架上肩膀,而后,用力弯腰,仰起上身。
感觉肩膀传来一阵阻力,感觉腿上也传来同样的阻力。
螃蟹意识到了她的行为,迈动着腿,开始动作剧烈地爬动。同时另一只未被锁住的螯钳,又一次抬起,朝她刺过来。
刺不过来的。
唐青鸾用余光瞥见那螯钳擦过自己的体侧,心想,两只钳子之间有一定距离,左右摆动有限,没办法碰到一起的。
想着,身体更加用力,对抗着用全身缠住的一只螯钳。
“哼——”
肩膀上的阻力更大了。
对面,螃蟹更加剧烈地活动,八只尖腿,击打着地板,扫荡着室内,将周遭的家具设施击打地乱七八糟。
远方,亮起一道闪电。
唐青鸾咬紧牙,不予理会,继续用力。
螃蟹的两只杆眼转动着。
“轰——”
雷鸣,响起。
唐青鸾依然不予理会,在意的,只有临近身前,听到的一声轻微的咔哒响声,感觉到的,只有腿间和肩膀上陡然减轻的压力。
她掰断了一只蟹钳。
螃蟹的八只腿,还有那残余的一只钳子,更加剧烈地摆动起来。
唐青鸾松开手臂,随即退让到一边。看那只蟹钳无力地悬吊着,跟随它的动作一摇一晃,关节之间,只有细细的两根筋连着。
并不轻松,对不对?
她想,不过已折断了一只钳子,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了。
唐青鸾望着眼前,在地上机械地爬动着,挥动蟹钳的螃蟹。螃蟹此时转动双眼,又一次开始朝她发动攻击。但是,它仅存一只钳子可以使用了,只有不断爬动,才可以攻击到她。
而唐青鸾也相应地,跟随蟹脚的运动,始终让自己处于蟹钳的攻击范围之外。
折断一只钳子就够了,破绽,只需要一处。
她迈步,跑动着向螃蟹靠近,始终小心,迂回前进,不要被蟹钳或者蟹脚扫中。
近了。
她离那圆盘的躯体,离那尖角头部,离那对空洞的眼睛更加近了。
螃蟹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不再四处打转。一双杆眼盯住她,而后,长腿立起,将身体撑高,迈动着腿,朝她直冲过来。
腿撑起来后,螃蟹的高度几乎与她的肩膀齐平。尖角的头部,上面生着尖锐的刺,指着她,预备近身冲撞战斗。
唐青鸾冷静地向后退让。专注地盯着对手的动态,寻找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非常专心,她没有慌乱。这怪物的举动,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近了。
唐青鸾弯腰下蹲,一沉,便从螃蟹的下方,在八条腿之间钻了过去。
到了它的背后,转身,朝着它。
它试图转动身体,但唐青鸾伸手便握住了它的最后一双腿,让它动作受制,无法动弹。
螃蟹的腿伸不到背后,那里没有攻击用的钳肢,也没有尖锐棘刺,用于防御的,只有结实的甲壳。
那一双杆眼,转动着盯住她,空洞。
唐青鸾看着面前硕大的背甲,不慌不忙。被那双眼睛盯着,也不慌不忙,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吃过螃蟹吗?
当然是吃过的。
蟹甲要怎么开,当然也是知道的。
室内昏暗,但也足以让她看清,在螃蟹的背后,背甲下,一道边缘。唐青鸾松开一只扶握蟹腿的手,朝着那一处狭窄的缝隙,扎进去。
缝隙很窄,她感觉自己掰掉了一个指甲。
她不予理会,继续用力向里面伸。
周遭,浓烈的腥味,熏得人很不舒服。
她也不予理会,一只手指的指尖已经扎入缝隙之中,余下的两只也伸进。
螃蟹着急地迈起腿,试图逃跑,但其中一只脚被擒住,根本动弹不得。其余七只腿,只能在地上划动。那余下的一只蟹钳,也无力地在身前挥动着,但还是,关节限制,伸不到背后,攻击不到背后的人。
唐青鸾感觉背甲掀起了一部分,于是另一只手松开蟹腿,也伸入愈加变宽的缝隙之中。现在不必再管蟹脚了,自己已经擒住了它的躯壳,它已经跑不了了。
螃蟹的口中,猛烈地吐着白沫。
她的双手愈加用力。
这场景并不是很雅观。
唐青鸾依然不予理会,专心,专心。此时已经不能在思考更多的事情了。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两只手上,一上一下,用力地掀动背甲。
螃蟹的双眼,转动着,空洞的眼睛,抽搐着,颤抖着。它的肢体,也同样猛烈地颤抖着,不再受神智的控制,不再具备威胁。
黑色的阴影,不安地搅动着,向着四周退去。
远方,又响起一道闪电。
惊雷。
“轰——”
唐青鸾感觉双手轻松了。
一阵刺鼻的浓浓腥味,扑面而来,比方才更加浓烈,终于令她忍不住向后退去。
螃蟹的背甲,已经被掀去了。如今,八条腿支撑着的,只有一堆说不上名堂的内部器官。
一堆湿淋淋的液体,淌到地板上。
那八只脚,猛烈地抖动,向中心缩起。于是再也维持不了平衡,于是,那残余的躯体便倒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她也终于再也站不住,坐到地上。
螃蟹的蟹钳,开合着,一点点,不再动弹。蟹脚也不再动弹。
昏暗的室内,又一次重新变得寂静。
直到这时,方才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呼出来。
她跪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尸体。感觉浓腥扑鼻。
目光一瞥,看见自己的手中,还拿着那掀下的背甲,背甲上,还连带着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已停止了转动。
她随手将背甲丢弃到一边。
“现在……”
昏暗室内,她喃喃自语,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颊上。受了伤,流着血,胃里恶心,状态糟糕极了,“现在……我需要一碟醋……”
(要不要切生姜丝?)
“滚,你刚才人呢?需要时找不到,不需要的时候来秀存在感。”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站起来,不再理会室内的尸体,“我自己解决了。是的,就我,没什么作弊也没什么外挂。这是属于我自己的胜利,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走到太刀旁,将刀拾起,感觉手臂酸痛,全身上下都在痛。
胁差掉在沙滩上了,得去捡回来。现在就去吧,战斗已经结束了。
(还没结束呢)
唐青鸾楞了一下,而后转身,望向紧闭的门扉。
对面,一片黑暗。
一片寂静。
没有人再呼叫她。
“喀,喀啊——!”
沙哑的吼叫,带着咳嗽声。趴在桌子上的谢和猛然坐立起来,仰面望天,空洞的眼睛注视黑暗的天花板,全身剧烈地抖动着,口边的白沫,滴落到衣服上。
这样的发作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后。他终于平静下来,喘息着,惊魂未定,双眼圆瞪,一只手按在僵硬的脖颈上。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便要身首异处。在最后时刻,他的意识回到自身,还算及时。
谢和双手用力,然而发现自己的左臂根本抬不起来,无力地悬吊在体侧,指尖微微颤抖。这只手始终还是废了。
至少还活着。
那个女人。
他想,那个青衣女人,竟然险些将自己杀死。
死亡,虽然已经历过一次,然而再次面对,还是令他心惊胆战。
总算还有这条残命,然而还是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
“哟,谢老,您好些了?”
面前,抱着胳膊站立在门口的身影,满不在乎地开口问话。肩膀上的二龙文身,在黑暗之中格外显眼,“真是万幸,我还以为您就这么废了呢。”
“我是废了,废了一只胳膊。”
谢和伸出还能活动的另一只手,擦去口边的白沫,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人,“文龙!你在搞什么,我命令过不得打扰!”
“我没办法啊。”
文龙耸耸肩,“红叶小姐下注太狠了,我一个人不敢擅自做主,只得来问您。哪里晓得您在这时候突然发病。”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在耳中。”谢和依然盯着他。感觉这手下对自己的态度非常蹊跷,“出云介……跑了?”
“跑了。”
他点头,一摊手,“谢老。这次我们可是输光了,人质没了,印章没了,那些材料机密没了,帮派也没了。您这条命,也是我好不容易周旋保住的。”
“留得青山在……”
谢和面色阴沉,暗自计量着,“以后咱们还能再夺回来。”
“算了吧,谢老。”
文龙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调侃口吻,走近,手扶着矮桌,看着自己的上司,“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听我一句劝,算了吧。我可不想真和那女人拼尽,咱们拼不过的。”
他看着手下,看着那皱起的眉头,反对态度鲜明,说话气势也和从前完全不同。谢和心中大致明白了。
“你吃里扒外,嗯?”
老人愤恨,又无力地看着文龙,“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你自己有自己的算盘。”
“谢老,我是在为您着想。”
“有人指使你的,是不是,你在替谁工作?”
“合适的时候,我会告知。但现在,谢老,收手吧。都结束了,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没结束呢!”
他伸手,猛地拍打矮桌,吼叫着,“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文龙,他妈的,还没结束呢!丢了一个人质,我还能再找回来一个!还没结束呢!”
“……”
文龙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对。还能再找回来一个人质。”
他低着头,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还没完呢。女人,我可不会坐以待毙,再受你的安排和摆布了。我的行动虽然失败了,但还没结束呢。我还有后招,对,我还没一败涂地,至少我还牵制住了你的那个傀儡。咱们就等着吧,对,等着……”
“孤注一掷了,谢老,您是把宝全押在他身上了?”
文龙虽然不理解他的话,却明白他的打算。
“咱们就等着吧……”
谢和依旧,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苍老的一双眼中,依然闪烁疯狂和偏执,“等着吧,还没结束呢……”
已经结束了。
门对面的战斗。
唐青鸾推开纸板门,眼见的,只有一片狼藉。家具四处散乱,地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一个中年女子,蜷缩在墙角,那真是保护的对象。小枝夫人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只是因为恐惧,浑身颤抖而已,见到唐青鸾,才面前支撑着站起来,朝她走去。
“唐……唐さん。”
听在耳中的,又是日语了。只不过这称呼,是能听懂的。
女人拽住她的衣袖,惊恐地看着她。她现在的模样也是很狼狈的,脸上,四肢,都遭受了好几处划伤。腰间的伤口,还泛着鲜血。方才力战,唐青鸾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只能勉强靠太刀做拐杖,支撑住身体。
视线也变得模糊,室内昏暗,她有些看不清。
但是,那站立在面前的,确实是一个人。
她定了定神,眯起眼睛,仔细地看。
是的,是曾经见过的人。
平冢左马助。
仅存的一只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打刀。
身上,似乎也和自己一样受了伤。
全身沾满血迹,衣衫有几处破损,是刀划破的。
右侧的肩膀上,带了两只箭。
箭。
唐青鸾心想,是康答女士的箭吗?
康答女士呢?
她茫然地望着室内,狼藉一片,在地上倒伏的众多尸体中辨认。她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要专心。
专心一点。
唐青鸾提醒自己,目光又望向眼前的敌人,平冢左马助。在他的脚边,看见,倒伏的一张桌子背后,似有一具尸体在那里。
地上,有一柄长弓,弓还算完好,四周散落了几支箭。
她看见,在那具尸体伸出的一只手臂上,缠绕着什么东西。
一道闪电,照亮室内。仅仅一瞬,她就辨认出来了,那是见过的,熟悉的东西。
那是康答女士总是握在手中,总是点算着的佛珠。
雷声,响起。
要专心。
专心一点。
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目光离开那具尸体,继续专注于眼前的敌人。
平冢左马助和她对视,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光芒。
他有认出自己吗?大概有吧。
毕竟,自己当时只是换了身衣服,梳了个头发而已。
毕竟,自己当时,手中也握着太刀。
唐青鸾目光向太刀一瞥,看见,在伤痕累累,破旧不堪的刀鞘上,其中的一道尤为深,尤为宽阔的刀痕。
专心点。
不要分散注意力,不要转移视线。
不要想太多。
唐青鸾又盯住面前对手。同时,伸手,碰了碰身边女人的胳膊。
“小枝さん、あなたは隠れるために後ろに行きます。”她低声吩咐,“これが私の防御です。”
说的是日语吗?不清楚,似乎是吧,想到了,就说出来了。
也不在意,不必在意。
专心一点。
女人听懂了,点点头,又担忧地望了对面一眼,而后退入方才她所处的房间。
“ああ!”
唐青鸾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尖叫。想必是看见螃蟹的尸体了吧,没关系,怪物已经死了,被自己打败了,没有威胁。自己也不必再理会更多。此时必须专心。
她望着眼前的人,平冢左马助。
唯有专心,才可获胜。
对面的人,见女人离开,朝前迈步,向她走来。她立刻做出反应,手握住刀柄,向外抽动几分,摆出防御姿态。
见她如此,对面的脚步,也停下了。
她已准备好战斗。
专心。
平冢左马助一言不发,面色依然阴沉,那双眼睛,依然牢牢盯住她,将她锁定。
手中的打刀一挥,甩去刀上的血。血,自然是甩到身边,倒伏在地上的玛尼伽·康答的尸体上的。
专心一点。
平冢左马助将刀收入鞘中,伸手,将肩膀上的两只箭折断。
刀隐藏起来了,便难以预料。不知何时会出刀,也不知会从什么方向出刀。
唐青鸾心中有些紧张,因为对方的举动。
没必要刻意地将刀收起来,对吧?
专心。
将刀收起,目的自然是为了隐藏招式。但一般来说,出刀后,也可以借手臂调整刀的走向,也可以借步法来控制节奏和时间,没必要刻意为之。
那么,为何要刻意地收刀呢?
不同寻常的做法,必有不同寻常的用意。
专心思考。
经过刚才的战斗,唐青鸾知道,自己现在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慌慌张张了。必须要冷静,面对敌人,要学会分析,学会专心。
一般来说,出刀后是可以调整走向和时机的。既然对方选择入鞘,就说明,他并没打算在出刀后做调整,而是想在出刀的那一瞬间便进行攻击,省略调整用时,更快,同时,也更加令刀路难以捉摸。
对方的战术,自己已经知晓了。
唐青鸾看着对面,那握住刀柄的手,对手必然会等接近后再出刀进攻,那柄刀很长,所以估算,大约是在四尺的距离,双方距离缩小到四尺,刀便会出鞘,对手便会开始攻击。
那一定是非常迅速,非常难以捉摸的一击。
第一击。
自己必须要全神贯注,将其挡下。
该怎么做?
唐青鸾脑中飞快地思索。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将刀又抽出几分。
对面,人走近了。
她向后退去,始终与对方保持距离。
第一击,必然是非常迅速,非常快的。并且,也必然是灌注了全部力量的。上一次,她已经领教过面前此人的力量了。太刀的刀鞘上那道深深的痕迹,足以说明招式威猛。
自己能够挡下吗?
她想。
对面,人又走近了。
她又向后退去,已经退入了方才的内厅中。唐青鸾用余光看见,身旁的那个神龛,两盏白蜡烛又重新点起。小枝夫人见她走近,匆匆地从地上站起,退到她的身后。
光亮,令唐青鸾感觉心安。但自己必须谨慎,因为屋内还有一具螃蟹的尸体,八条长腿横亘,自己向后退时,必须注意不能被绊倒,否则就完了。
专注。
她一边在心中想着对敌之策,一边向后退去。脚后跟试探着摸索。面前的敌人,继续靠近,走得比她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开始一点点缩短。
专注。
她感觉非常疲倦,腰间的伤口始终隐隐作痛,胳膊,小腿,掌心,所有方才战斗伤处,都在疼痛,都在流淌鲜血。她的状态很糟糕。
但必须专心。
对手也一样,不是吗?对手身上也带了伤,也和自己一样经历了一场恶战。双方都有各自的劣势,这还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专心。
好。
唐青鸾有了一个想法,她的脚步停下了。对面的人,也停下了,距离自己不过九尺。
平冢左马助的手握住刀柄,目光盯着她,低下身,预备俯身跑动,发起突袭。
她的手也握住太刀的刀柄。
然而,并没有抽刀而出,而是,将刀收回鞘中。
而后,一只手握柄,另一只手握住柄前的刀鞘部分,将太刀连带着鞘举起来。
有些沉重,当然了。
带着鞘,这样刀就失去攻击力了。但与之相对的,也更加利于防守。厚重的木制刀鞘,能够保证阻挡住千钧一击。
唐青鸾镇定地看着对面的敌人,摆出防御架势,等候。
平冢左马助见她如此举动,稍稍偏转了一下头,而后,还是,继续做出预备攻击的姿态。
对峙。
一方攻击,一方防守。
打太刀和仕太刀,嗯?
唐青鸾回想起过去。她心中已有了战术,就像在型稽古中,自己做仕太刀那样,带鞘的刀就相当于木刀。先挡下对方的攻击,而后,抽刀出鞘,回击。
是的。
好,战术已拟定。接下来就要实施,此时,专心一点。
不要再想无关的事情了。
要专心。
她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刀鞘上那一处伤痕,看起来是很显眼的。没关系,在挡招的时候,自己会注意,不要让对方的刀打中那里。
现在,准备。
防守。
等待。
专心。
天边,一道闪电。
闪光一瞬,平冢左马助迈步跑动,迅速地,便靠近唐青鸾。手中的刀,仍留在鞘中。在相距四尺的位置,抽刀而出。
唐青鸾举起连带刀鞘的太刀,专心致志,看准了这一击,挥动太刀,将其打开。她感觉手臂一阵发麻,这一击,果然快速,威猛,精准。但是她挡下了。挡下的同时,双手一分,准备抽刀出鞘,进行还击。
然而,平冢左马助的刀招,并没有因被挡下而受到阻隔。手腕一转,顺势挥动,斜着劈了下来。
来不及出鞘。唐青鸾握住刀鞘的手向前扶握住刀鞘背面,双手抬起,打算再挡下这一击。打刀的刀锋触及刀鞘,沉重,压迫着她,令她双膝微微弯曲。但她双手上下一拨,要将对方的刀拨开。
然而,平冢左马助的手臂再次抬起,在她拨开刀招之前,主动撤招。刀又一次高高举起,又一次落下,又是沉重的一击。
唐青鸾仍然还未来得及将刀抽出,便再次抬起迎架。
这一击,比方才的一击,还要重,还要猛。她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是刀鞘吧,又一次被砍裂了。可是平冢左马助的刀并没有就此停止,连一点停止的意思都没有,依然在向下压,向下劈砍。于是,随即又传来一声更加清脆的断裂声。
唐青鸾感觉双手的压力消失了。感觉身前衣衫破裂。疼痛,倒是没有。只是胸口一阵温暖的潮湿。只是,脊背发凉。
雷声,响起。
从闪电到雷鸣,中间间隔,不过短短数秒。两人的对战,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开始了,又结束了。
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唐青鸾没有意识到。她很专心,她一直专心于战斗,专心于步伐,呼吸,用力贯劲。专心于对方的手臂动作,专心于对方的锐利目光,专心于那目光中闪烁的火焰。
专注于对方的刀,和自己的刀。
平冢左马助的刀,快速出鞘,以千钧之力冲破所有的阻障,准确地划过她的身前,给予致命一击。
唐青鸾的刀,则依然留在刀鞘中。和刀鞘一起,被劈为两半。她截断裂的太刀,便落在地板上。
故人遗物,要好好保管。
专心一点。
自己要专心一点。
血,依然不住地向外喷溅,令面前,近在咫尺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沾满血污。然而锐利的双眸并未被遮掩住,依然,闪烁光芒。
唐青鸾感觉寒意从脊背,散发到全身。感觉疲倦,感觉疼痛,感觉晕眩,耳鸣。仿佛听见背后有女人在尖叫。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她跪了下来。
随即,倒向一旁。
血,依然在流淌,从胸前的伤口流出,从她的口鼻中流出。她仰面望着黑暗的天花板,看见平冢左马助俯身看着自己。她试图挣扎着站起再予以还击,她已经在构思还击的方案了,她很专心。
但是她无力再起。
她在流血。她受了致命一击。
她败了,她即将死亡。
唐青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平冢左马助望了她一眼,而后,抬起头,越过她的躯体,朝着房间远处走去。
她看不见,但她知道他的目标。
伸手。
伸向,地上,断裂的太刀。
——。
平冢左马助感觉脚后处传来一阵疼痛,身体向旁侧一歪,然而立刻调整姿态,不至于跌倒在地。目光暂时放过房间角落中,无助颤抖的女人。转身,再次望向躺在地上的人。
满脸血污,唐青鸾笑了一下,也不知为什么。这种时候是该笑的吧。
这样很有画面感。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断裂的太刀,带着刀柄的那一截,抽出断裂的刀鞘,划过面前人的小腿,在跟腱位置划过一道不深的口子。不深,没关系,不需要很深,跟腱割断,这条腿就算是废了。她的手松开刀柄,再也没有力气。
平冢左马助一言不发,那双眼睛,盯着她,其中闪烁令人恐惧的光芒。他举起手中的打刀,刀尖向下,指着她。
唐青鸾看见那柄沾了自己的血的刀又一次举起,刀尖对着自己。
带着弧线的刀身,从正面看去,感觉弯弯的像……像弯刀,真是废话。像弯钩,平时看,有这么弯吗?
真是废话,自己都在想什么呢?
要专心。
还专心呢,都快死了还专心呢?
她想着,然后看见那弯弯的刀向下一落,感受到刀尖的又一次刺入身体。疼痛,剧烈的疼痛,让她咳出鲜血。
她想,面前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她已看不清眼前人的相貌,唯有那对眼睛还是清清楚楚。锐利,是不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形容词吗,垃圾作者。如鹰一般,是不是?
唐青鸾又笑起来了,感觉身体越来越凉,感觉意识也渐渐不清晰了。自己刚才在念叨些什么呢?
面前,平冢左马助依旧盯着自己,等待着。
“喀啦——”
不是雷声。
一下清脆的响声,令唐青鸾感觉神智稍稍恢复。打起精神,在这昏暗室内,看见在面前人的脑后,升腾起一阵火星,以及一阵灰尘的烟雾,一些碎片,四处掉落。
灰尘也同样洒在她的脸上,闻起来有点香香的,她感觉鼻子很痒,但是手已经没力气揉,只能默默忍受。
万一这时候打个喷嚏,会不会死得更快?
专心点好吗?
她看见平冢左马助转身,略带惊诧地望向自己视线不能及之处。她感觉到有血滴在自己脸上,令脸颊更加发痒。心想,方才那一下,大概是小枝女士用什么东西砸了过来。是什么呢?她想,大概是那个看起来很大,很厚重的香炉吧。不然,怎么会有火星和香灰?
小枝女士,为什么要用那个香炉呢?要用那个供奉贵夫君的器物呢?
墙上不是挂着两柄刀吗?
挂了刀就该用的啊。
如果墙上挂着刀,那么在结局之前,刀一定会……算了算了。或许是太过慌张,忘记了这茬事情了吧。
就像那垃圾作者一样,写文写着写着,就忘记一些原先设想好的伏笔。经常等发布之后再改文,弄得麻烦死了。
唐青鸾感觉自己的思路渐渐飘散,感觉身上的力气已经流失殆尽。她看着眼前人离开视野,朝着原定的方向走去,却动弹不得。刀从她的身上抽出,让她一阵抽搐……嗯,这两个词的读音相同。
唐青鸾用尽最后仅存的意志,转动眼珠,看见。平冢左马助,脚步踉跄,看来那条腿果然是废了,被香炉砸了一下也伤得不轻。但他竟然还能行走,还能运动。他朝着惊慌失措的小枝夫人走去,手中的刀,收入刀鞘。
小枝夫人双手空荡荡地举在身前,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向后不住地退让,结果如唐青鸾所担心的那样碰到了地板上螃蟹尸体的一只腿,跌倒在地,依然害怕地不住后退。
而平冢左马助,则轻松地迈过蟹脚,继续朝那中年女子走去,伸出手,干瘦的五指,勾着,如同……鹰爪,当然是了,还能有什么其他比喻?
垃圾作者。
她的手,无力地伸向女子,但是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再去做些什么了。眼睁睁看着,平冢左马助伸手,擒住小枝夫人的手腕,不顾抗拒,将对方从地上扯起来。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脑海中没有任何声音。总是这样,需要的时候偏偏没有。
别。
唐青鸾的心中,还是不肯放弃希望,还是,不愿放下执念。她的手,顽固地伸向女子,伸向平冢左马助的背影。别,别是如此结局。
黑暗的阴影,冷漠地在四周徘徊。但是,并无帮忙的意思。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自己答应的事情,自己应承下的任务,自己接受的请求,也必然只有自己去做。然而此时,她要死了,她失败了。
没有能力去兑现承诺。虽然那承诺本就是强加的事,是打发自己走人的敷衍,不过是下作的手段。但依然,她给予了,自己接受了。
结果,只是这样的结局。
唐青鸾感觉不甘心,然而,无能为力。
别……
她心中想着,怎样都好,谁来帮帮忙都好,别是这样的结局……
“放开小枝夫人,平冢君。”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仿佛她的请求得到了回应。
唐青鸾已经没力气再转眼去看来人了,也没力气再去看眼前的景象了,双眼望向黑暗的天花板,倾听着。
“出云介。”
嗯,他们在说日语呢。不过自己听的是汉语,真方便。
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这个人,平冢左马助说话。声音果然是很低沉的,常见套路了都是。
至于对来者身份,青鸾竟然并不觉得有许多意外。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感觉很累。
“是我。我重复一次,平冢君,请放开小枝夫人,我保证你会平安离开此处。”
“如果我不放呢?”
“我手中的箭已经对准你了,再有任何举动,我就放箭。”
“这女人就在我的面前,我随时可以拿她做挡箭牌。你快得过我的动作吗?”
“不妨一试。”
“……用弓箭射杀持剑的人,这不是武士的作风。拔剑和我正面对决!”
“难道绑架挟持手无寸铁的妇女就是吗?给□□做打手,给不义的官府干脏活呢?难道这也是武士的作风?”
“我早已不是武士了。”
“是的,如今只不过是条走狗,但也不必非得继续堕落。”
“……你想怎样?”
“放了他。我让你离开。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仇,今后,不论何时何地,我都欣然接受你的决斗要求,决不推脱敷衍,这是我的保证。”
“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决斗,用手中的剑。”
“现在?你的一只腿已经瘸了,负伤,疲劳。我现在要想杀你易如反掌。”
“……”
“以后,你怎么说,平冢君?是想现在,在这里以走狗的身份死去。还是以后,像武士一样,以决斗的方式决胜负?”
“……哼。”
青鸾听见,什么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什么人走动的声音,一个模糊的黑影经过自己身边,一瘸一拐的,最后望了自己一眼,那目光依然明亮清晰。
“出云介,以后,未来。某一日,我们会再见,我会同你决斗,向你复仇。”
“我随时恭候。”
青鸾私心希望能够听见弓弦响声。然而没有,只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而后,另一个脚步声渐渐走近。
“小枝夫人,母上,您没事吗?”
这就叫上了啊,嗯?
她心想。
“没……没事……俊秀。我没事。”
“那就好。”
阴影,出现在自己面前,青鸾感觉精神又有点恢复了,又能看清,眼前的面孔了。那年轻的脸庞,青年的脸庞,让她想起久远的过去。嗯,自己这是回光返照?
“青鸾?”
“……嗯……”
她含糊不清地应答,“你来啦,总是这样呢。”
“对,继续和我说话,别闭上眼睛!”他说着,伸手,在她的伤口周边触碰,“别睡着!躺好不要乱动,我现在要检查你的伤口,给你做止血。我需要把衣服解开。”
“哦,随便……”
一说别睡,她真的想睡了。
“别睡!”
那声音着急地喊叫,强迫她又打起精神,“喂!别睡!听我说,康答女士还活着,我刚才检查过了,她只是昏过去了,伤势并不严重!唐青鸾,你也要振作!”
“啊,康答女士还好呢……嗯……真的假的啊?骗我的吧……”
她含含糊糊地应答着,心中有点欣慰,又有点怀疑。但不论如何,她都感觉真的很困了。
“继续说话啊!”
“……你来啦,总是这样呢。总是这样,俊秀……”唐青鸾神志不清地低声言语,这话刚才是不是说过,“总是,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对,我来了。你会没事的,专心点,青鸾,打起精神!”
“专心点……嗯,我很专心……”
她轻轻地笑着,“……总是来得那么及时。你呢,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物。不管我怎么做,怎么努力,都始终还是帮不上她的忙,始终不能够让她对我有点好感……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所有的事,被排除在外是有原因的……都还是需要你,只有你才有能力解决她的麻烦……和问题,我就只是一直……什么都做不了……”
“……”
“……靠,我还是闭嘴吧,这都说了些什么呀……我傻了,我乱讲的,大脑供血不足……我……我真的要睡一会了……”
“青鸾!”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当然,醒了之后也还是忘记了,总是这样。所以这句话写在这到底是有什么意义?
再次醒来,雨已经停了。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青鸾睁开眼睛,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映照着她的脸庞,阳光令她觉得刺眼,她伸出手遮挡。
她躺在地上,很柔软的床铺上面,盖着一层薄毯,现在还是夏天,还是很热的。
青鸾看见,阳光从敞开的纸板门外照入,在门边,有一个身影靠着门板,望着庭院中单调的景致。
身穿红衣的背影,阳光下,长发泛着褐色光泽。
青鸾微笑,很费劲地,嘴唇浅浅地上扬。她感觉浑身乏力,但依然,心中一份悸动。醒来的时候,能够看见……
想什么呢,这位可不是那位。
“嘿。”
她轻轻地叫喊,伸手,在地板上点了两下,“嘿,能把门关上吗?好晒。”
面前的人,转身,还是熟悉的脸庞。看到她,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点陌生的,过去不曾见过的情感。
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醒了。”
王红叶站起来,关上纸板门,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很陌生的,似是关切,似是亲近。说话声也轻轻的,唐青鸾很不习惯这样,“你总算醒了。我都很担心你会不会醒不过来了。”
“我睡了很久吗?”
她问。
“三天了。”
“好吧,我感觉好饿。”
唐青鸾伸出手臂,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素色的睡衣。谁给自己换的衣服呢?她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已想到了答案,没太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我去找人给你做点吃的。”
“等会吧。”
她伸手,止住王红叶的动作,“先……先和我说会话,好吗?”
“嗯。”
面前人又一次坐下来。她看着那张脸,那张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是喜悦的。但是也似乎并不是很喜悦,一双眼睛,始终还是有心事蕴涵的。很陌生,又很熟悉的表情。
醒来的时候,能够看见这样的一张面孔,见到这位人,不论如何,始终也还是挺好的。
唐青鸾微微地笑着。
“康答女士还好吗?”
她问。
然而,王红叶没有回答。只是从衣衫中取出一串佛珠,递到她的面前。
偏转的目光,一声轻轻的叹息,已说明一切。
所以俊秀当时还是在骗自己。
唐青鸾看着那串佛珠,伸手,接过。她脑海中泛起回忆,心中感觉很难受,然而现实依旧是这个现实。她将佛珠缠绕在手腕上,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很抱歉。”
王红叶在一旁看着她,这样的道歉是从来没有过的。不像过去那样冷冰冰的语气,刻板的腔调。如今,轻声的言语,平淡一如既往,然而其中已经带上些许柔和,些许起伏,“保护我的母亲,这任务是我安排给她的。本以为对方不会真的动手,即便动手,人力也该足够守备,没有预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还有别人活着吗?”
“没有,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了。你受伤很严重,还活着,这是很不可思议的。”
是啊,我总是遇到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唐青鸾心想。
“……我的课程,还没有学完。她教了我最基础的假名,读音,教了我词语,关于日期时间,天气季节,家人,职业,还有各种动物植物……”回忆着,青鸾感觉很难过,很悲伤,望着缠绕在手腕上的佛珠,又是故人遗物,“但我还有好多没学的东西。我的日语课,以后可怎么办呢?”
“你说的挺好的了。”王红叶在一旁劝解,“康答女士也在我面前表扬过你,你是她很喜欢的学生。”
“她这样说呀。”
青鸾微笑着,内心的悲伤更加沉重。
“你现在和我对话不是一点障碍都没有吗?”
“我现在在说日语吗?”
“不然呢?”
她反问,青鸾觉得自己听在耳中,还是汉语。这说明自己其实还没学得融会贯通,还只是停留在脑中翻译的阶段。自己的日语学习,路还长着呢。
但是,老师已不能再教更多东西了。
已经没有老师了。
以后,要靠自己不断摸索了。
“令堂呢?”
她问,脑中汉语翻译成日语,再说出口。
“受了惊吓,但没什么事。”王红叶说着,望着她,朝她轻轻笑了一下,“谢谢了。”
笑得很陌生。
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在这个人的脸上,对自己如此。
“不必多谢。”
青鸾也淡淡地回以微笑,“是俊秀及时到来的,我什么忙都没帮上……除了和一只螃蟹打了一架之外。”
“哦,对,那只很大的蜘蛛蟹。挺奇怪的,蜘蛛蟹不生活在这里。”
“我总是遇到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以前还和一只狗打过。”
“我并不想听那段故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王红叶,依然还是在微笑。
她看着那笑容,感觉很好。
“所以,俊秀呢?”
“独自外出。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好吧。”
唐青鸾又问,“那,你,与谢和,还有那松浦大名之间的事情,也解决了吗?”
“差不多吧。”
王红叶点点头,“我当时看到谢和中风了,不过听说后来又好了,但是已经瘫了一只手臂,人是真的老了,再没力气拼了,他帮里的事,现在实际上都是文龙在做。我已经取得了帮会的控制权。文龙看起来没什么反心,但我还是始终在提防。”
“你也没赶尽杀绝?”
“何必呢,都是做生意的人。”
王红叶耸耸肩,“再说,官府还始终在看着。不过如今,平户港口只有我一人掌权。松浦隆信见此情况,态度也软下来了,想像原先同对待谢和一样,和我谈那些条件。不过我全都回绝了,正如我一直说的那样,我不想接受官府控制。”
“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们当然很不高兴了。不过我多交些税金,对方也无话可说。毕竟,他们派来的顾问有参与绑架我的家人,光这件事就很不好做。结果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平冢左马助一人身上,向我道了个歉,双方装模作样的走一个过场。整件事就这么算了。”
说起生意,她好像又像从前那样了。唐青鸾很不喜欢如此,觉得自己问错了话。然而不得不继续问。
“平冢左马助呢?”
“跑了,不知去哪里了。”
“这样。”
她想起那断裂的太刀,“我的刀……”
“俊秀拿去修补。不过说是修补,也只是把两截刀身拼到一起而已。”
王红叶又叹了口气,“再新做一个刀鞘。那柄刀以后不能再使用,只能放起来展示。”
“好吧,我想,总有一天会是这样的。”
她却似乎并没有很难过,对于太刀。或许,始终还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胁差呢?我把它弄掉到沙滩上了。找到了吗?”
“嗯,在我那。我等会给你送过来。”
“谢谢。”
她依旧平静地回答。已经损坏的太刀,和仅存的胁差,如今都不在自己身边。但是唐青鸾已经不再那么看重它们了。当然,那是来自过去的纪念,那是很重要的记忆凭证。但是始终,也只是刀而已,拥有与不拥有,也都是随缘了。她望向身边的人,身边的王红叶,“所以,我想就这样了吧。所有的烦心事,总算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
王红叶点点头,似乎也没有很高兴,“官府也已经撤销了出海的禁令。等你养好伤,你就可以回去了。”
“我要回去了?”
“你不想回去吗?”
“……说实话,不想,但我总还是应该回去的吧。”始终,还是绕不开这一节。绕不开现实,自己始终还是要回去的,要离开的。
“随便你呀。是去是留,看你的意思。”
她也始终还是那个样子。自己是去是留,对她来说也只是随便的事情。
现实就是如此。
“如果我回去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青鸾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含带双层意思的,相信,面前的人也知道。
“最好不要再见吧。”
果然,王红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又变回现实的她了。不要再见,双层意思上,都最好不要再见了。
唐青鸾沉默,对这个答案,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始终,现实摆在眼前。纵使矛盾,纵使相识,纵使逐渐了解,逐渐熟悉,也始终逃脱不了现实的束缚。
她还能说什么呢?
“你记不记得,当日我来找你,你打发我去保护令堂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最后,还是试图挣扎一番。谁知道,或许,最后还能有一点希望。
“记得啊。”
王红叶看着她,那双眼睛洞穿她的内心想法,却还是配合地回答,“我说,你应承下我的请求。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欠了你一份情。”
“该还了。”
唐青鸾直视她的双眼,认真地说,“答应我吧。王红叶,以后不要再去做那些很坏很坏的事情。不要再想着进攻,杀戮,侵袭,不要再盘算计划,不要再有战斗和死亡。你不要再沉浸于这无意义的仇恨之中了。”
“……”
王红叶没有回答她。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
“你看,这里,日本,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吗?这里不是你真正生活的土地和国家吗?”
她继续说,“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仇恨,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去做恶的事情,去前往异国,去杀戮破坏,将真正的生活全部抛弃呢?在这个国家,你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同伴,也有自己的家人。你可以在此过很普通,很充实的生活,可以更像你自己。对于这一切,你应该珍惜的。”
“我是有衡量的……”
“并且,在这个地方,也有你的爱情呀。”
唐青鸾打断王红叶的话,几乎强迫一般地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说,“你们要结婚了吧?我听俊秀说的。结婚之后,你在这就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了。你不觉得比起复仇,让自己幸福,以及让自己所爱的人幸福,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吗?”
她沉默。
“我本来也可以拥有幸福生活的,如果不是执着于复仇的话……”
青鸾说着,回忆起自己的往事,望向一旁,“我本来也可以和她结婚的。或许也可以有一个孩子,虽然我讨厌小孩,但……如今想想,似乎也不是非常讨厌。其实不想要也没所谓,重要的还是和自己所爱的人,能够共度余生。我本可以很幸福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如今看到你,就想到我的过去,你就像——”
“——像她?”
王红叶打断唐青鸾的话。
“像我。”
她继续说,“在过去的仇恨和未来的幸福中,不知该如何选择,什么都想要,以为什么都能要,结果什么都得不到。王红叶,现在你可不要像我一样,犹豫不决。”
“……我知道了,唐青鸾。”
回答,看着她,目光平静,说话的语气轻轻的,“可我还是不能就此给你答复。关于我的过去和未来,我有很多考虑,很多自己的念头。但是,你今天对我说的这番话,我会始终铭记在心的。”
“啧,说了等于没说。”
青鸾小声地念叨着,翻了个白眼。
“是啊,的确如此。”
王红叶笑了,笑容带着重重心事。
“那么,我也不走了,在得知你最后的决定之前,我想一直留在日本,留在你身边。这个要求,你可以答应吧?”
唐青鸾伸手,触碰身体上,那一道很深的伤口,碰上去还是非常疼痛的,“反正,我在这里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和平冢左马助的战斗,让我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我在和他的战斗中落败了,我的剑术还没学到位。我想在这里,在日本,继续学习。”
“还是,你的去留,随便你的意思。想留下,我自然不会拒绝。留在我身边,也不是什么问题,虽然你挺烦的。”
她依然沉重地笑着,回答,“至于我的选择,唐青鸾。当未来有朝一日,我最后决定之时,我一定会告知你的。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好的。”
青鸾点点头。仰面望向天花板,她已决意留下,在王红叶身边。虽然她没答应自己放弃复仇的要求。但始终,未来日子还很长,或许自己还有机会,还能够再进行劝说,让王红叶改变心意。
是改变复仇的心意,仅此而已,不是别的心意。
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想着,自己竟然到了现在还抱着点渺茫的希望呢。人都要结婚了,自己还想怎样?
“对了,你和俊秀什么时候结婚?”
“没定。但我们打算等这里的事情忙完了,去京洛办婚礼。”
“京洛是哪?”
“在东边的本州岛上,是都城。虽然日本现在这个世道,也没人拿都城当回事了。”
“带我一块去吧。等我几天,伤好了之后,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你愿意去,我当然——”
“随便,是吧?”
“不过你真的愿意去吗?”
“旅行是很有意思的。”唐青鸾故作轻松地说,避重就轻,双手枕到头后面,闭上眼睛,“我一直都很喜欢四处旅行,见见世面。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我觉得,我能在这里见识到很多事情,学习到很多事情。我要多多学习。”
“好吧。”
王红叶看着她,心中疑惑,但还是只是点了点头。对方如此想法,自己不明所以。但很多事情,也没必要探究,自己也不想探究,也不愿探究,“喂,唐青鸾。”
“干嘛?”
“记不记得以前,我让你给我讲述过你的经历?”
“记得,怎么了?”
“你当时没说完,我就不让你往下说了。关于她,关于那位……唐凤的事情。我……我现在想听,你现在可不可以说给我听?”
“你想听,可我不想说。红叶小姐,我也没有满足你愿望的义务。”
“什么呀。说吧,拜托。”
“说实话,这也不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结局很不好。有些难过的地方,我也不想再重复经历。”
“我知道了,那就算了吧。虽然我很想听,但你不愿说,也是有你的顾虑。那就随便你的意思——”
“我说,好吗?别再念叨随便随便了。那个……你先去让人上点吃的来吧。我都快饿死了,吃完东西,我会对你讲这段故事的。”
安满岳的山坡上,在一排排的墓碑之间。其中一块碑前,站立一个人影。
他的手中,捧着一柄太刀。
碑前,摆放供台,香炉上点着三支香。一桶清水在旁侧,还有花篮,和上次的布置一样。
人影,朝着墓碑弯腰,恭敬地拜了一下。
“兄长,我再次前来拜祭。”
泷川俊秀,面对墓碑讲到,“今日只有我独自一人前来。因为青鸾如今负伤休养,红叶正在照料她。她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说完,举起手中的太刀。
刀鞘已是全新的,刚刚打造好的。表面光洁,没有一丝裂纹,没有划刻,也没有斑驳剥落,没有任何过往岁月留下的痕迹。其中的刀,也已经钉起来,重新打磨过,去掉了那些卷刃和阙口。
然而,这柄刀,已不能再使用。不能再挥劈的刀,就像已逝去的人那样,已没有了生命,留下的,只有象征意义的墓碑和香火。
“这柄刀,在战斗中被斩断了。”他说,“青鸾也因此受伤。如今我带此刀前来,是为向您展示,她为保护旁人,勇敢迎敌的光荣事迹。这柄刀,若她同意,往后我会留存京洛家宅中,以为纪念。”
他恭敬地将太刀收入腰间,又再次拜了三下。
抬起头,目光坚决,语气恭敬,严肃。泷川出云介沉重地叹息一声,面对亡故亲属的墓碑,他心中被很多念头,很多想法,很多顾虑压得沉重。
“兄长,唐青鸾,是您的过往相识。是您的至交,也是您的继承者。”
俊秀似是在对墓碑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连日相处,我也认识到,她是一位很好的朋友,一位忠诚的友人。我待她,就像您待我那般,始终予以关照。她待我,也像我待您那般,以真诚内心相见。在我二人之间,已建立起了一段不可破灭的友谊。”
山间,微风吹拂,香炉上燃着的香火,青烟飘散。
“然而……”
话语一顿,俊秀深吸一口气,叹息一声,“我和她之间,是有隐秘的,因顾虑和考量而不愿说明的想法和动机。她对我,潜藏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回想起当时听到的,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语。回想起曾经,已故的泉藏人在耳边喋喋不休之时说过的无聊闲话。
如今,这些话语,其中意思,其中暗示,其中心意,都已被自己体会了解。
俊秀闭上双眼,又一次,沉重地叹息一声。
再睁开眼睛,面前依然是静立的墓碑。
他望向远处,来时的山间小路上,有两个人朝这里走过来。
“我也对她,始终有所保留。”
泷川俊秀又一次对着墓碑鞠躬,双手合十,出言祈愿,“兄长,您在天有灵,可见这世间一切。我愿,您可以谅解青鸾的隐瞒,因我完全理解她的动机,完全能够体会她的矛盾和郁结,因我始终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正如她一般。我决不愿因任何缘故失去这一位挚友。”
“至于我的行为,唯望义理,公正决断。”
他顿了顿神,方才的一番话,似乎令他耗用许多力气,鼓足决心,才说出口。泷川俊秀低着头,余光瞥见那山道上的两个人越来越近。他继续自言自语地祈愿,“若然现实真如我所想一般残酷,未来有朝一日,我终究会同她成为敌人,终究令我们的友谊破裂。我求您保佑,兄长……”
保佑什么?
泷川俊秀不知道。不知,如果现实中真的发生了自己预想的最糟糕的情况,究竟该如何。得凭借怎样的神力,怎样的显灵,才能够令……
……自己到底想许什么样的愿望?
自己也不清楚。
“也罢了。”
最后,泷川俊秀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墓碑又拜一次,“您的魂灵既然已度往生,便安享宁静吧。至于这尘世如何,未来如何,还是留给我来考虑担忧。兄长,我不会再来打扰您了。”
说完,他留下香炉和花篮。将水桶提起,随身携带,沿着来时的小路离开了。
山间的风,依旧如故。
那幕碑前,香炉上的青烟随风飘拂,一支细香的灰,被吹动,落在炉中。
他沿着小路行走,迎面,遇上了那两个人。
“出云介大人。”
文龙朝他伸手抱拳,笔直地站立,敞开的衣领,隐约可见那两条墨龙文身,“我已奉命,带谢老前来。”
手指向身边,那个佝偻腰背,一只手臂无力垂悬体侧的老人。
“老先生。”
泷川俊秀放下手中的水桶,朝谢和抱拳作揖,态度恭敬礼貌,面带微笑,“自前时在飞龙国初遇,已过将近两月。上次到了在您家府宅做客,想来您事务繁重,一直无缘相会。现在,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后生。”
谢和点了点头,看了看面前人,又看了看身边人,“文龙是你的人?”
“正是。”
“难怪,当日你可以轻易逃脱。”
“文龙君也为此事担了很大风险啊。”
泷川俊秀依然微笑,正如当时初见谢和与毛海峰那时一样。只是他今日穿着的,是那件浅灰色的礼服小袖,“当时情况紧急,不得不如此行事。老先生,您和红叶有矛盾,找上我,连带关系还说得过去。怎么还去麻烦小枝夫人了?没有这样做的吧?”
“不得不如此。”
“啊,对。都明白,松浦隆信的施压嘛。”
泷川俊秀看着远处的青山,山风迎面吹拂,带动他的衣角飘摇。他面朝阳光,那张脸也显得明亮。这位青年,在阳光下,全身散发朝气,微笑,也显得格外自信,“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今天找您前来,另有要事商量。”
“后生,你想怎样?”
“老先生,记不记得在飞龙国,我对您说过什么?”
他望着谢和,语气平静,“劳碌一辈子,到了现在,也该享受清福了。帮会里的琐事,就交给文龙处理吧,您安心养老就是了。”
“你要我让权?后生,我这一把年纪,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何必担心,老先生?红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您现在没事,那么以后也会没事。您接受我的建议,以后生活中,有什么需求,金钱,房产,我们都可以满足。”
“我若不接受呢?”
“也罢,只是,嗯……毕竟您年事已高,又大病初愈,未来,难免哪天就……谁知道呢?”
“看来是没法拒绝了。”
谢和盯着对方,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暗示,心中开始揣测,“但有必要多此一举吗,后生?想把文龙扶上位,王红叶一道命令就够了,还需要我——”
他话语一顿,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泷川俊秀的目光,变得阴沉。
“她不知道,对不对?”
“她没有必要知道。”
泷川俊秀始终在微笑,“当时在您府上做客时,我便吩咐文龙,必要留住您的性命,以免您意外身亡,帮中权力空档,引起混乱。现在,我需要您以合适的理由,向红叶提出辞呈,安排文龙交接工作。让这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看起来合情合理。”
“不简单啊,后生。”
老人感觉到危险,眼前的人,看起来平和,然而实际上却很危险,比王红叶,比松浦隆信要更加危险。站在青年面前,他感到一份压迫,“费尽周折,扶持手下,控制帮会。连相好都要瞒过去,你是有什么目的?”
“也没什么。”
微笑,“借着这个机会,获取一些灰色收入而已。谁不存点私房钱呢?”
“不会这么简单吧?”
“我也希望就这么简单。”叹气,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但若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真的有什么需求。那么在这里,我还能得到必要的力量援助。”
“不简单啊。”
谢和更加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用尽心机的盘算,把一个帮派吞下来控制在手中。这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情。文龙替你工作,你又在替谁工作?后生,我是在和谁打交道?”
“我以为您知道我的姓名呢。”
青年回答,微笑着。侧对阳光,一边的脸庞被照亮,另一边则是阴影,姿态端正,浅灰色的礼服小袖,在山风的吹拂下衣带飘扬。他的头发扎起成髻,额前的发丝,也随风摇曳。双眼的目光,亲和之中,深邃不可见底。说话的语气平静温和,又令人不寒而栗,“苗字泷川,本名俊秀,自封官名出云介,我是一位武士。谢和老爷,现在和您打交道的人,是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的近侍,泷川出云介俊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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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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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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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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