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慈照寺
夏末蝉时雨,拂乱心中万千绪,暂且吃茶去。
已经立秋了,但是暑气却一点消散的意思都没有,还是像夏季一样。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不然也不会有秋老虎这种说法了。秋季,直到处暑之后,天气才会开始转凉。
城市里自然是很闷热的,尤其是在京都,这个聚集了众多居民,楼房林立的首都地方,在这样一个烈阳当空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景象可想而知。午时过后,街道上根本见不到什么人影,即便是最穷于生计的市民也不会在此时奔波,居于屋中摇着团扇解闷,或者借着树荫乘凉午睡小憩。只有楼房屋舍空荡荡的门户敞开,青石板的道路在阳光烘烤下升腾起阵阵热浪。
一座城市毫无生气的时刻。可寂静?却也说不上。
还有那街头街角,一棵棵绿树上栖息的一只只蝉,昨夜破土而出结束在暗处长久蛰伏历史,今晨脱壳获得新生的昆虫,此时立于枝梢,得意地,无所顾忌地鸣叫。如雨一般纷杂,各唱各的,互不理会互不配合,只是一昧顺着自己的心意聒噪,一刻不停地折磨着那些非自愿听众的耳朵。
蝉鸣令人心烦意乱,刺眼的阳光,滚滚的热浪,空气中干燥的火一样的炽热,更加令人心烦意乱。
当泷川出云介俊秀收到来人的口信之后,十分抵触这一场必须的出行作客,但这一邀请绝不是他可以推辞得掉的。所以他只得本着履行义务的态度,认真地换了件得体的衣服,整理好自己的发型,系上自己的大小一对刀,一丝不苟地将长发扎起,准备出门。
他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同伴告别,并且作出自己也不是很乐意作出的请求,从同伴的手中接过那一柄太刀。看到对方脸上表情的时候,内心复杂的思绪令他更加心烦意乱,为自己不久前知晓的,为自己即将面对的那些凡尘俗世的烦恼。出云介对那人说他或许很快就会回来,这一点他自己也不能确信。
所以他衣着得体,佩着自己的刀,以及带着同伴的刀出门。应约前去赴一场他并不乐意去赴的会。街道上果然是空空荡荡,没有风吹拂给他一点凉意,只有烈日,热浪,和无尽的蝉鸣。
至少有一个好消息,他不用靠两条腿走去。不过也有一个坏消息,请他赴会的人给他安排了驾笼和挑夫,他不想乘坐但不能拒绝对方的好意。
不管怎样,三刻钟后,他最终来到了位于京都东山的慈照寺。
传递口信,并且一直小跑跟随着的来人,此时继续为他接引。带他步入寺庙,沿着路走向庙后的园林。
出云介觉得这里果然毕竟是寺庙,相较于闹市不那么闷热。绿树成荫遮蔽了阳光,环绕的池塘流水为空气带来清新的湿润感,古朴的建筑掩映树丛之间,不时经过的僧侣低首诵经,这让他感觉内心的烦闷有些许缓解。
只是蝉鸣声依然不绝于耳,并且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更加刺耳。长久跪坐在狭小的驾笼之中也令他脊背汗水浸湿衣衫。他的心情或许不像最初那样,但是依然是烦闷的。
沿着小路向里行,眼前出现矮墙隔开的一处空间,入口处的门栏顶上是青瓦,两侧有小房间布局,用于客人更衣,寄存物品。
引路者走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在那门前有人等着他,当认出那个人是谁的时候,出云介感觉更加心烦意乱,但他的脸上表情依然不动声色,他迈步沿着小径,朝门口走去。
“你迟到了。”
面前,大沼勘兵卫,这个一脸老成模样的武士,留着月代头,腰间佩戴双刀,抱着双臂站立在屋檐下,如同一块巨石将这唯一的入口挡住。目光紧盯着出云介,语气低沉,对来人不满的情绪表露无遗。
“更衣耽误了。”
泷川俊秀态度随意地回答,这种敷衍借口对自己的身份来说实在无礼。他为这夏日的炎热和蝉鸣所烦,懒得再去做表面功夫,只是自顾自地将佩在腰间的刀解下,递到对面,“我需要将武器交给你保管才能进入,对吧?”
“当然。”
勘兵卫接过佩刀,握在手中,却并没有让步放行,依然盯着俊秀,“还有一柄。”
目光所指的是俊秀靠在肩膀上的太刀。
“这是必须要带进去的。”
俊秀用同样的语气针锋相对,“你知道,这柄太刀是——”
“我需要检查。”
打断话语。武士伸出手,挡在他面前。
他觉得这实在多此一举,但还是将太刀递过去。有什么可检查的?这就是一柄刀,既然都可以带入了,还检查什么?
勘兵卫先检视了一番刀鞘,目光扫过其上的深深浅浅的裂纹,其中一道将刀鞘分为两段,之后才粘合在一起,痕迹还清晰可见。木料斑驳掉漆,刀鞘上的金属装饰也早已黯淡无光,唯有佩绳因为常换,崭新得突兀。
然后他的手掌有力地握住刀柄,抽出太刀。那刀刃,虽然经过了打磨修补,还是有浅浅的坑洼。而那同样被分为两段又重新锻焊在一起的一处痕迹,更是不堪入目。
“哼——”
勘兵卫粗重低沉地长哼一声,将刀重新收鞘,摇了摇头,原物奉还。俊秀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自然更没心情听他接下来长篇大论的教训,“我第一次看见这柄太刀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和斋院司还是在一同侍奉大主公。当时的它可不是如今这破败的模样。”
“时光荏苒啊。”
泷川俊秀叹了口气,附和道。
“辜负别人的信任托付对你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吗,出云介?”
中年武士盯着心不在焉的青年,“亡故兄长的佩刀,出于偶然的机缘巧合失而复得,却就这样随意地交由一个陌生人保管,以至于故人遗物最终惨遭毁损。你好像没有意识过这是你的责任。”
“那一位是我兄长指定的佩刀和刀法继承者。”俊秀此时的目光终于正面回应,“我信任她,就像我的兄长一样。”
“那么你也和斋院司一样,所托非人。”
勘兵卫与他的目光相抵,毫无偏转迂回之意,“非我族类的外国人,永远不要信任。”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有主张。”
俊秀回应,“勘兵卫先生,前辈,您不应当用这样的态度干涉我的私人事务。”
敬语,着重语气,听起来绝不是表示礼貌的。
“那倒不错,我确实没资格在此教训后辈。”
对方抱起双臂,站在屋檐下用严肃的目光望着他,开口,“说道所托非人,在下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将泉藏人托付给您。我很后悔自己当时考虑不周,让这年轻人因我的不察,无端殒命。”
“……我尝试着去保护他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泷川俊秀终于双眼低垂,于外在和内在的压力下避让了,“但的确,我承认自己身为同伴和前辈,没有尽到对他的责任。令他遭遇意外,这一点我难辞其咎。”
“我希望你能记住。”勘兵卫的眼神仍然没有停止施压。
“我能过去了吗?”
他站在那里,只是伸手朝门内庭院示意。
“请进。”
守门的武士向旁让出通道。直到此时的语气才略微带有礼貌,“主人已在内烹水等候,请你直接入席。”
“就我一人?”
“是的,只有你一位客人。”
大沼勘兵卫站在原地,如磐石般一动不动。泷川俊秀最后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没有想很久,继而迈步踏入庭院,沿着蜿蜒的青石小路而行。
矮墙和小门隔开的,独立的一个空间,布置起的一座园林。
青石小路通向园林中一个古朴的建筑,一座庭室。蜿蜒曲折的道路,让来人能够在行走的过程中,欣赏到这小小天地中的景致。
踏入此处,本应当能够感觉比起外界这里清凉了许多,本应当能够感觉内心平和了许多。在小院里信步而行,从那居小亭,从那间庭室之中,从周遭的岩山清潭,月桥石径,从细沙和石雕,竹林和佛塔,游鱼和风铃之中,从鸟雀啼鸣,星星促织,阵阵蛙声之中,本应当能够感受到几分难以明说又可以意会的哲理玄机。
来人本应当能够在这一处地方,洗去一身浮尘,抛弃满腹遐思。在此体会自然,体会自我,体会本心,在此参禅悟道,修得真理的。
可是泷川出云介没有。
他没有在意周遭景致,也不曾留心温度湿度这些事情,他的内心自然也并不平静,依然被不可解脱的烦闷所困扰,让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向着园林之中的那一座庭室而行。这烦闷部分来自于周遭依然回响的蝉鸣,部分来自于始终还是炎热的天气,部分也来自于方才和勘兵卫的对话。不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现在确实是迟到了。
而自己是不应当在那位邀请他来此的人物面前迟到失礼的。
出云介来到那座低矮的庭室,在水池边洗手漱口,而后端正地跪坐于格子门前,将太刀放在身边,最后一次理清思绪,努力地抹消心中的那些杂念。今日自己受邀前来是赴茶会的,赴茶会的人,必定要以清明平和的心境参与其中。
短暂地醒神,而后,他推开门,弯腰屈身,略略拾起太刀,膝行而入。
如勘兵卫所言,室内已装饰了摆放物件,茶器茶具也已陈列,香火的气息也已在室内弥漫,烹茶的水壶也正架在火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蒸汽。入了茶室,便感觉与外界相隔绝了,那蝉鸣声也变得微弱遥远了。
对面,主人也已在座等候。
看到对面的人,泷川出云介俊秀不免愣了一下。他当然早已预想过会见到眼前的人,但没想过那个人会是以主人的身份来接待他这唯一一位客人。
“将军。”
他开口,惊讶。然而很快又镇定下来,双手扶畳,恭敬地鞠躬行礼,“……实在抱歉,我来迟了,让您等候。”
“没有关系。”
对面,正襟危坐的一位男人。虽然年轻,面带微笑,说话的语气和蔼,对他的失礼并没有什么苛责。但是,在亲和的外表下,周身散发的威严气场仍然令人不得不心生敬畏,表明其身份的尊贵,“来得正是时候,出云。水刚好煮沸,正是开始用茶的时候。”
坐在出云介对面的这个人,就是现任的幕府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
“里の桜、また……今年も咲く、戻ってく……ださい。”
唐青鸾看着面前的这本日语教材,磕磕巴巴地读着日文,对照下方翻译,“故乡樱锦簇,又是一年霞满树,不如归来处……真行啊,康答女士,押韵都押上了。”
一首俳句,五七五。不过直译过来倒是比较大白话的:故乡的樱花,今年又再次绽放,请回来看看。
翻译讲究个信达雅。
去年今日春晴空,乡樱未改盼重逢。
“诗译,还化用唐诗?还玩谐音梗?没搞错吧这是学日语还是学汉语?”
青鸾震惊,如果说添上这种内容是为了引起读者学习兴趣的话那倒确实是很有效果,至少她自己是被吸引到了。不过这或许只是编者在显摆,她摩挲着手腕上的串珠如此假设,“俳句哦,以前好像听俊秀念过,大概是吧。当时我还不懂日语,也不知道他念的都是什么意思。他那是自己创作的还是古人写的?如果自己创作的……行吧,人人都是文豪。”
“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学会日语呢?”
她的目光离开课本,望向门外,听着远方的蝉鸣,开始走神,这么个学习态度肯定到死都学不到一点东西。
门外是后院,她现在住在俊秀家里,俊秀家的房子很大,客房自然也能供她一间。这间屋子和她见过的其他日本屋子差不多样式,木搭的梁柱,瓦造的屋顶,纸糊的门板和厚草席的地垫。门外的后院则是开阔的平地,角落里栽种着花草,布置着池塘,别有一番景致。
视线越过并不高耸的围墙,墙头外可以看到邻里的屋顶,阁楼,可以看到绿树。现在是下午最炎热的时候,街道上没什么人声,阵阵蝉鸣聒噪,却反而令她觉得安静。
她现在在京都,这个国家的首都。不过所见到的,也都是那些自己曾经见过的物和人,似乎这里,同难波,同平户,并没有许多区别。当然不同之处还是有的,比如这座城市面积明显就大一些,房子更多一些,每家的房子也更大一些。这里的空气没有海边的咸味,更清更淡,这里的早晨也更早一些,或许是因为在更东边的缘故吧。不过除此之外,她倒是没发现其他什么明显的不同。
或许是有的,只是自己还没见到而已。或许以后会见到,或许。
其实又想要看到什么不同呢?名胜古迹,旅游景点,地标建筑,网红打卡?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第一次遇到时当然会觉得新鲜,会关注,会四处探索。住下了,生活下了,习惯了柴米油盐的日常,也就觉得大同小异。
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这个国家了?
唐青鸾想,所以来了首都,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感了?
是不是从精神上,已经适应了,接受了这里的生活?
……
想什么呢,学习别开小差啊!
她打断自己的想法,耳边蝉鸣,目光又重回课本。
过去的小半个月以来,她已经很努力地把书翻到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地方,这并不容易,学习日语很不容易,尤其是在依赖于自动翻译的条件下,想再试着认认真真地揣摩就得花费点功夫了,她可不想只满足于日译汉汉译日这种肤浅的层面。
另外,这自动翻译的功能有时候也着实不可靠,经历过几次误用敬语,啰嗦重复和没人听得懂的外来词之后,她是真觉得自己是有必要多学习了。
然而自主学习是不容易的,很多时候,那倒霉的半桶水能力还会时不时来串场。
(一条桑,故乡的樱花又开喽,你不回去看看吗?)
比如这。
“……烦。”
唐青鸾翻了个白眼,“没活整可以去咬火折子,别在这干扰我。”
(哈哈)
无视之。屋外,那一阵阵响亮的蝉鸣掩盖了脑海中的笑声,让她转移了注意力,此时已经过了立秋的时候了,然而满街的行道树还未落叶,仍是翠绿一片,那蝉鸣得响亮,似是要把握住这最后的一点暑气,最后的一点时光。到了真正的秋天,就没有蝉鸣了。
(抓住一只蝉,就等于——)
日本的夏天很快要结束了。
“唉。”青鸾叹了口气,觉得天气闷热实在让人不舒服。这立秋的蝉鸣倒是提醒了她,自己来到日本还没见过樱花长什么样子。课本里倒是绘了插图,然而黑白的版画什么也看不出来,课本里也介绍了,这首俳句用的季语是樱,表明是春季三四月。在日本,樱花盛开是很美丽的风景,满树都是粉红的花朵,片片花瓣飘落之时,便如淡雪一般。人们会在那时候外出郊游,赏花聚会,在树下铺一席小食茶饮,三五友人同聚,在美丽的自然风景中惬意地度过一段快乐难忘的时光。
然而现在,花早就落尽,这大热天气也没谁会没事做往外乱跑。
樱花自己是无缘得见了。
“三四月,那时我在哪呢?”她念叨着回忆,“三月应该还在明国,四月,出了海,到——”
到哪了,嗯?
“反正没到这来。”
唐青鸾摇摇头,又一次打断自己的想法,怎么老分心,“没见到樱花,没赶上时候,就这样。”
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不想回忆的事情,引起了什么不想引起的情绪,又一次。
“在这个国家好像待了很久了。”
她望着远处的蓝天,“有那么久吗?其实好像也没多久,也就一个月不到,对吧?”
(六月下旬来的,满打满算的确是不到一个月)
“那倒是。”
青鸾轻轻点点头,终于把课本合上,休息时间到,反正也无心继续,“我都在这干嘛呢?做着一堆有的没的事情。”
(我都在这干嘛呢?写着一堆有的没的废话)
(没活整可以去练剑,一条桑,动作场面还能凑凑字数)
“剑?”
她伸手,腰间只有一柄胁差还留着,“剑也没了,被打坏了。挂着就是做个念想,如今念想也物归原主了。”
算了,反正本来就是属于别人的。
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只是没了剑,自己又暂时不想继续读书,现下的一时间,她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四处转转?不太合适,这是俊秀的家里,这家里也不只俊秀一个人。
出去呢?傻了吧这大热天的。
“唉,我真是无事可做。”
她站起来,走到对向后院的门口,身处房屋的阴影之中,避免日照,“俊秀不是说带我来这,是要到日本的道场学习剑术的吗?怎么现在这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他今天出门又是去做什么其他事情呢?”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哈。第一,你现在还是病号哦)
“早好了。”
她跟空气交流,幸亏现在没别人注意她。唐青鸾轻轻碰了碰身上的伤,还绑着绷带,那一道斜着划过自己身前的伤口,本足以致命的伤口,本该让她至少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已经不影响走动了,她也不需要拐杖扶着了。
(抬手试试?)
她依言抬起手臂,可却又感觉到肌肉运动,牵起伤处奇怪的感觉。虽然不是剧痛,不是刺骨钻心。闷闷的隐隐的像是跳跃一般的触感,仍然让她觉得难受,身体的本能警告她这样运动对自己不好。
“行吧,确实,还没好透。”
她否定自己刚才的乐观,“这样都不行了,长时间的剧烈活动肯定更不行,万一伤口崩了就麻烦了,确实还得再养一段时间。”
(就说嘛)
“就说什么啊?”自言自语,“这问题你是有能力帮我解决的吧。血的能力,你明明是可以让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愈合的吧。”
(可以但没必要,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死边去吧。”
唐青鸾扶着门框,看着后院里的栽种花草,感觉太阳这么大,要把这些植物都晒枯了,“那么第二个问题,俊秀去……算了别对我说,我是不应当乱打探的。”
(也没打算现在告诉你)
“以后也别说。”
她想,即对不存在的声音回答,也是在对自己的好奇回答,“别人的事,与己无关的事,不该关心。”
(某些人可不同意你的看法)
“你要是没打算做什么对我有帮助的事情就别在这和我闲聊了。”她转身,走回去,阳光刺眼,即便在阴影中也让唐青鸾感觉头昏,“我还有事要做呢。”
(什么事?)
“学日语呀。”
在矮桌前看了一眼合起的课本,青鸾又摩挲起手腕的串珠。略微停留,又选择性忽视,“好吧,暂时不学了。但我确实还有其他事要做。”
(什么事?)
她走到房屋另一端,通向过道的门前,而后又折返。到了后院门前,又折返,这样来来回回地踱着脚步,走个不停,光脚踩在厚厚的草垫上,其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什么事呢?
屋外,依然只有蝉鸣,一刻也不停歇地嘶嘶哑哑,再无其他声音,这吵闹让人心烦,其中的寂静也让人心烦。
夏季快要过去了,秋季快要到了,时间一刻不停地走着,季节更替,但是这座城市好像没有注意到,绿树没有注意,蝉也没有注意,阳光也没有注意,闷闷热热,干燥的空气也没有注意。
在这样一个下午,身处这一个房间里,在这个国家的首都城市之中,现在,唐青鸾有什么事要做呢?
她来回踱步,心烦意乱。明明,有很多所思所想,潜藏于记忆中的往事,关于未来的疑惑是可以在此时念及的,但具体的时候,又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样事也想不到。
杂绪纠缠,解不开也没心思去解开。蝉鸣的热天让她什么也不想做,但也不想什么都不做。
踱步,踱步,来来回回,始终没个注意。
现在,连脑海中的声音都不陪她说话了,她现在听到的只有蝉鸣。
滋儿哇滋儿哇地吵死了。
一刻也不停歇。
她的脚步和她的心思都乱的很。
“唉,算了。”
终于,长久的来来回回之后,唐青鸾站定在房屋中央,抬起一直低垂的头,“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我还是出去走走吧。”
(这大热天的你疯啦)
(沃欧!)
(诶你好意思说你自己就是脑子有问题大热天的跑到外面去压马路还穿着外套四处乱走把人搞得身上汗直批眼睛都快瞎得了差点个中暑倒地光荣牺牲现在在这边教训人家不要往外跑你现在倒是清醒的嘛)
(呃……请别再文中谈及作者生活细节)
(还经常挑餐点出去走走得都快饿死了都不会去吃饭)
(……我不喜欢吃东西的嘛)
(在车站等会公共汽车或者打个的会死啊是不是天天11路11路腿都快给走废了)
(有坐车呀)
(真是走不动了濒死边缘再走一步就彻底歇的了才坐车阿是?挑战极限有这样挑战的?)
(想看风景……想充实地看风景)
(还看风景呐姐另外能不能请您写文注意下时间我要睡觉)
“神啊能不能请您们闭嘴?”
唐青鸾实在受不了脑海里那些噪音,像蝉鸣一样聒噪,比蝉鸣还更加折磨她的神经,无处不在,响得不停令她晕头转向。她向着通向走廊的方向走去,“我反正是真要出门走走了,总比在这边听一堆没用的废话要好。”
(喂去哪儿呀?)
(反正离你越远越好)
“反正离你们越远越好。”
她换上凉鞋,推开门,踏上走廊的木地板,自言自语,“我真的需要多和别人相处相处,再自己一个人跟一帮神经病在一块铁定得疯了。”
远处的街道上,蝉鸣依然响亮,在这夏末秋初的暑期,在这异国的首都城市。
(哪个别人啊?你在这有认识的人吗?)
(哦,那位啊)
“闭嘴!”
期会文月天,宾主相谈品茗间,煮水温茶筅。
蝉鸣依旧,在京都慈照寺,后院的这一间小茶室中。
这间茶室已经过了布置,不大的空间之中,在墙壁上悬挂了字画,黑白水墨的书法和山水典雅别致,桌台上放置了插花,以一株山茶表示时令。空气中有薰香气息,地板上铺就的畳一尘不染。
临墙角的一块,还设置了刀架,墙上安设了一具,陈列十数名刀。另有一架置于墙边,在其上单独摆放着一柄太刀,刀口朝下,刀身弯曲,如雪般的寒铁刀刃,藏锋芒于精美漆就的刀鞘之中,绳绪仔细地打结整理,刀柄的卷布则勾勒出出菱形图案。茶室之中,以刀具为装饰并不是常见的,主人如此安排,或许与其武家身份有关,或许另有别用。
茶室之中,两个人正对而坐,一主一客。
饮茶前佐食的点心,泷川出云介已经品尝过了。外表素雅的糕点,滋味也同样是淡淡的,带着些许的清甜,恰到好处地能够缓和茶的苦味,又不会过分浓厚喧宾夺主。浅尝辄止几块点心,默默无声地观赏着室内装饰,出云介原本躁郁的内心沉稳了几分。那酷暑的炎热,在静坐许久之后也不那么令人难耐了,那不曾停歇的蝉声,听在耳中也不那么聒噪了,于小室之内却反倒是衬出一份幽静。
对面,请茶的主人,也同样姿态端正地跪坐,这是同样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扎髻仔细,穿戴整齐,衣着素雅并且庄重,颌边微留点点短须,肩膀宽阔,腰背笔直,气度不凡。他微低头颅,手持叠起的方巾揭开水釜的盖子,舀取沸水,浸泡茶筅。
竹制的茶筅在水中轻轻刷动,淡淡的热水雾气从茶碗边升起,消散。
茶筅浸泡后,水倒出茶碗,碗的内壁此时已经湿润,光照之下,愈显出陶瓷的色彩光泽。
茶具也擦拭干净了。
这位主人揭开一个木漆小罐,内里是经过了干燥碾碎的淡绿色茶粉。他用木制的茶勺舀上几勺于碗中,动作轻缓,沉稳,茶勺不曾抖动,动作不急不慢。细细的,轻轻的淡绿色粉末落在碗底,没有丁点洒落。
放下茶勺,他再次转向身旁的火炉。炉中的白炭燃烧,炉上的水釜,其中的清水此时已经沸腾。以柄勺舀起沸水,倾入茶碗之中,茶的香气,登时在这小室之内弥漫开来。清雅的,淡淡的,令人醒神。
出云介以无声的注目望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耐心地等待着。在这冲茶的流程中,在对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中,平和着自己的心境。室外的蝉鸣,此时已不再去关注,茶香已令心神安定。
主人再一次托起茶碗,再一次持起茶筅,在碗中一圈圈地划动,让茶粉在水中荡漾,竹丝掠过陶瓷表面,发出轻轻的有节奏的刷刷声。这击拂的动作是连续的,流畅的,没有滞留,也没有停顿,暗施着力道,显示着轻巧。那盛了茶汤的厚重茶碗,托在他的手中平平稳稳。茶筅划过,动作稳健有力,干净利落。一圈又一圈,伴随着一圈圈的搅拌,茶的香气也随之更加浓郁。
直到淡绿色的茶汤表面浮起细密的白色泡沫,茶筅放下。茶碗在手中转过两转,主人维持着原地端坐的姿势,只是微微弯腰,将冲制好的茶送至客人的面前。
出云介弯腰取过茶碗,同样地转动,目光注视手中这厚重的器皿,欣赏其花纹,欣赏茶汤的色泽,轻嗅香气。而后,饮下茶水。
热热的茶汤,裹挟着浓香与微苦。口中点心的甜味尚残留,正与这沁人心脾的香和醒神定意的苦互相调和,融为一体。饮下,茶水流过喉头,落入腹中,便感受到一种厚重实在的气在体内,由内心而向外,缓缓地发散,充盈全身。
在室外,蝉鸣依然响亮杂乱,在室内,暑热依然升腾。然而,饮下茶水之后,泷川出云介便再也不觉得为那鸣声与酷暑所扰。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茶汤的余温带着香气又一次回味唇齿间,散发开去,令他感觉心神清醒,一直以来的心烦意乱,此时已完全消散。所有的繁杂思绪也一扫而空。他的内心平静下了。
出云介将手中的碗再次转动,递回给主人。继而双手扶着地板,身体向后移动几分,欠身行礼以示答谢招待。
“此茶乃是经过精心备制的上等佳品,其色淡雅非常,其香正人心神,其味恰到好处,令属下饮后顿觉内心舒畅,一散暑气。将军如此垂青客遇,亲自招待,属下自觉失礼僭越,不胜惶恐。”
“不必如此多礼,出云。今日我邀请你前来此处饮茶,就当做替你接风。暂时请放下职权场中的尊卑礼数吧。这间茶室中不谈政务世事。”
年轻的男子,身居高位的世袭大将军足利义辉,一边擦拭着茶具,一边亲和地微笑,“总之很高兴这碗茶能让你满意,我到底是个舞刀弄枪的武人,这样细腻的活计其实是很考验我的。”
出云介也用同样的微笑回应,然而他依然维持端正的姿态,在上司面前并不敢放松。他轻轻点头回应,等待下文。
“旅途怎样?”
“一切顺利,将军。”
“明国那里的事情,我已经听勘兵卫说了大致情况。”足利义辉看着他,开始询问政务,“南方的那位张国主接见你们了?”
“是的,我们见到了飞龙国主。”出云介开始汇报政务,“国主愿意接受我们赠送的礼物和情报,作为购船的费用。船只正在准备中,七艘巨舰,十五艘桨船,十五艘快艇,我们离开时已经从福州出海了,我们安排了人手在其上监督,悬挂商船旗帜,慢速行驶,预计下个月就会经由琉球的航线到达四国地方,如您吩咐的那样。”
“不错,船只驶到后就要进行武装了。”
足利将军伸手点着下颌,思考谋划,“它们会是我出奇不意的一支海上力量,或许会给我带来比我想象更优质的回报。但一定要注意隐蔽。”
“我会吩咐的。”
出云介点头,迟疑了片刻,询问,“那么将军,武装的兵器,弓箭和火器……您需要我负责筹备吗?”
“不。”
将军挥手,“这事我会交给勘兵卫去做。你负责船只,他负责武装,两路分开进行,避免引起某些不必要的关注。出云,记住,船来的时候必须是商船的外表,以土佐贸易的名义入港,装的货物也必须是民用的商品。”
“……是。”
泷川出云介思考了一下,答应,“另外,张国主希望知道,我们和他以后是否还会继续来往?他四处征战,很需要一些支持,不知我们能否提供一些……更多的帮助?他也许诺更多的回馈。”
“这些话我不曾听勘兵卫汇报过。”足利义辉看着眼前的部下。
“是国主派人私下问我的。”
目光稍稍偏转,避让的同时伴随着口中轻轻的叹息。
“那么,你怎么想这个问题?”
目光注视。
“我想,如果可以得到来自飞龙国的长期供应,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有益无害的。”出云介眼神游移,谨慎地选择措词,“然而,的确,他提出的要求不能忽视,必须慎重对待。我当时没有明确答复。”
“做得对。”
足利义辉点点头,目光更加严肃地盯住对面的人,“出云,你认为这位张国主,能够成功和现在的明国皇帝相抗,建起一个长久的国业吗?”
“……我不能评价,将军。”
“我也不能评价。”
年轻男人目光向远方望去,心中若有所思,“这位张国主意图在明国的土地上反抗朝廷,建国立业,成败犹未可知,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来说是别国内政,与己无关的事情,最好不要关心。如果在其中明确选择的阵营,建立长久往来。那么当尘埃落定之时,明国若有所诘问,幕府的处境会很尴尬。”
“我明白了,将军。”
出云介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么今后与飞龙国……”
“没有继续往来的必要。”足利义辉回答,“这次是以我个人名义秘密进行的,遣使探听虚实,送些馈赠无伤大雅,做得再多就要落下把柄了。事情可一而不可再,分寸一定要控制住。”
“是。”
“想起来,以前我见过明国的使者,上次在京都开幕府的时候,七年前的事情了吧。这么说,与明国也算建交在先,公开的立场上,我还是必须倾向他们的。”回忆起往事,这年轻的权贵微微低头,不动声地观察对方的神色,“当时我也派人回访,只可惜,嗯,天有不测风云呐。”
“是。”
泷川出云介依然简短地答复,别过双眼,他又开始觉得周遭的蝉鸣吵闹了。
“再饮一碗茶,出云?”
他轻轻点头,于是以同样的手法,年轻的茶主人又点好一盏茶水,再次递送至他面前。
第二饮,这次相比起第一次而言,茶味更加润口。水温合适,不似初时那般滚烫,因而也更好地烘托出茶的本味。
泷川出云介平复内心。
足利义辉伸出手,望着他,面带清淡的微笑。
“请允许我借来一看吧,出云介君,您随身带来的这柄太刀。”
“谨遵指示。”
出云介从膝边拾起太刀,平放于双手,庄重地递向前方。
那刀鞘上布满裂纹,有的是劈砍的伤口,有的是受日晒风吹,盐津霜打而生的皲裂,漆面斑驳,金属的配件也生了锈迹。
足利义辉接过太刀,于手中视看,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握住刀柄,抽刀,刀身摩擦鞘口是刺耳的声音,抽刀的动作也有所阻滞。
刀身的寒铁黯淡无光,刀刃的阙口卷刃明明地显现在眼前。中段的那锻焊的痕迹,犹如丑陋的疤痕一般瞩目。
足利义辉再一次叹息。
“将军,请恕我怠慢之罪。”对面的出云介,声音低沉,目光别转也不忍心再看,“一路旅程,忙于俗务,故而未有及时予以修饰,草草敷衍……故人遗物没能妥善保管,我难辞其咎。”
“何罪之有?”
足利义辉看着眼前深深低下的头颅,想了想,转身面向墙角,手指向单独放置在刀架上的那柄太刀,“出云,请你将那柄太刀取来。”
“是。”
接受命令的出云介起身,到墙角去将那柄太刀双手捧起,恭敬地返回原位。
“可认得此物?”
“这是将军家传的国宝,名剑大典太光世。”
“不错,你是否有意鉴赏?”
“不敢唐突。”
“何必如此客气呢?”将军示意,“请出鞘一观。”
恭敬不如从命,对面的人将太刀斜放,伸手握住刀柄。
利落地出鞘,伴随着清脆利落的声音,刀的真面目便显现于眼前。细长的刀身带着优美的弧度展现于眼前,平滑的表面不沾染半点尘埃,如明镜般反射出刺眼的寒光,森森的寒气迸发而出,在这炎热之日中令人如堕冰窖。
虽然这观赏只是出自礼节,但身为武士,泷川出云介也做不到对眼前名剑状若无视。他手握着这一柄难得的上品名剑,目不转睛,魂魄犹如为其所夺一般。
“出云,你觉得这两柄刀相比如何?”
义辉问。
“这是将军拥有的无价之宝,刀身匀称,是精铁锻打而成。论重量,弧度,锋利,具是已达绝顶之境。”出云介一边说着,一边依然看着手中的刀,“今日出鞘一见,虽不沾尘埃,却时现杀气,令鬼神心惊。此乃国宝,在下所携不过家传凡兵,怎可与之相比?”杰伊文学网
“我却不这样想。刀品有高低,这固然不错,但是……”
将军思考片刻,继续说到,“光世名剑,今日因为邀您前来,故而与我收藏的这许多兵器一道陈列在此,作为观赏。这里的每一柄刀,它们都是光鲜的,洁净的,受珍藏的,日日需要擦拭打理的。即便它们曾经断送过人的性命,沾过生灵的鲜血,如今也看不出分毫痕迹,它们崭新得就像刚刚打制而成,刚由匠人呈送于我一般。在将军府的武库中,没有一柄刀拥有你今日呈现在我眼前的刀这般的样貌。”
“将军!”
“我今日见到的,才是武者所用的兵器的真实面目。”
足利义辉再次望向细细地看着手中刀上的数数痕迹,神色庄严,语气凝重。正襟危坐,如对待稀世名器一般重视手中之物,“在这柄刀上,我看见的每一道伤痕都是岁月风霜的精魂,每一处阙口都是千征百战的证明。我看见它无数次护主留下的伤疤,无数次杀敌建立的功勋。武者的兵器就该如此,我将它握在手中能够感受到它的重量。它也是一柄无价之宝,它现在展现的才配得上其故主的荣耀光辉。”
“将军。”
泷川出云介深深地弯腰致敬,用他低沉的声音语气坚定地说到,“您所言不错,这正是我亡故的兄长使用的兵器,他是一名至死效忠于您的武士。”
“的确如此。故人遗物,我不敢占据许久肆意鉴赏,原样奉还。”
足利义辉将太刀收回刀鞘,双手递回,轻轻微笑,“不过说实话,它确实不再适合征战杀敌了,就像人一样,到了该受香火的年纪了。”
“是。”
出云介接过太刀放回膝边,同样将手中的名剑物归原主,“属下明白。将军家传至宝,我也不敢长久亵视,请您收回。”
“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七年前了。”
足利义辉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将家传的大典太放回原位,所言话题还是离不开出云介的刀,“自从委派斋院司护送使者之后,就再也未曾见到,也未曾想今日会再见。七年来,我一直认为斋院司已亡于他乡,刀也流落了。”
“是。”
一个简单的回答。
“后来听勘兵卫说,才知道你又寻回了太刀,以及胁差。”义辉回身,向火炉中加了些许白炭,口中仍旧在说话,“这其中的经过,出云,可以对我详细说明吗?”
“……使者一行在明国遭遇敌人残杀,兄长逃亡,受到当地一人照顾,不久也身故了。这柄刀也因而一直托付在那位结识的朋友手中。”
出云介犹豫片刻,回答,“我也是在这次前去飞龙国的途中偶然相遇此人,才有机会得知这些事情,有机会重逢太刀。”
“哦,是这样。”
足利义辉放下火钳,“那么那一位斋院司结识的明国朋友,现在何处?”
“……我邀请他前来日本,一同祭拜过了兄长坟墓。”
“在平户,是不是?有没有考虑过迁坟至此呢?”
“眼下并没有这个打算。”
或许是因为炭火燃烧,出云介感觉有些热,室内空气有些干燥。屋外的蝉鸣始终不停,“或许以后吧,将军。”
“那位明国的朋友现在也在都城吧。”
对面的人却好像并未察觉他的异动,依然端坐询问,“何不请他来此一聚?我现在可以派人去邀约,不会耽搁许久。”
“……或许也是以后吧,将军。”
泷川出云介始终还是没能自制,伸手轻拂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这确实是一个炎热的天气,“实在抱歉,他现在……因故抱恙,不能前来。”
“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义辉外表轻松地挥挥手,坐姿稍微放松一些,带着微笑,表现得更加平易近人,这当然不能够让对面的人放松,“只是饮茶之会,不必有所顾忌。出云,令兄年长于我,是跟随过我父亲的前辈。你我二人则年纪相当,如朋友一般。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认识这一位朋友,替斋院司向他道一声致谢而已。既然不能前来,那么就请你向我转达敬意,也好。”
“是,属下一定。”
出云介回答,仍然是恭敬地区分了尊卑。
“这次来京城,会住很久吧?”
“将军是问……我那一位朋友吗?”
“不,问你。”
“我……恐怕不会,万分抱歉。”
出云介又迟疑了,回答得犹豫,心中有所盘算,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问题,预定好一个稳妥的答案,“将军,在此我要告假数日,望您准许。”
一时沉默。
架在火炉上的水釜,其中清泉又开始沸腾,隔着盖子发出闷闷的咕噜咕噜的响声,屋外是蝉鸣。
“是吗?真想不到。”足利义辉举起手帕揭开水釜盖子观察,“要去哪里?”
“大阪。”
“啊,就是你来时登岸的地方。”
将军点点头,“几天前我听说,大阪那里三好家的一位子侄,所住的宅邸遭人袭击,这件事你知道?”
“略有耳闻,将军,但我也不清楚详细。”
“那这次如果发现了什么,回来跟我讲一讲。”他再次举起木勺舀热水,盛于茶碗中,烫一烫茶筅,“三好家发生的事情,我都想了若指掌。”
“遵命。”
“前任家老伊东先生,离职后如今也在大阪居住,来的时候你见到他了吗?”
“路途匆忙,不曾拜会。”
“好吧。”他倒去热水,“有时间也去见见,老人和你们家算是故交了。”
“是。”
泷川出云介端坐于对面,回答。这些问题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是他心中却仍然不禁在想其中是否会有深意。每一个回答都需要谨慎,他得有应对的准备。
“婚礼得等回来后再进行了吧?”
一边舀着茶粉,足利义辉一边同样的还是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随口一问。
“……”
出云介怔了一下,只是片刻,“……是的。”
片刻的犹豫已经说明,对于这一个问题他并没有准备好应对。
屋外的蝉鸣又开始让他觉得烦躁。
足利义辉用茶筅搅动茶水,茶碗中再次开始泛起浮沫,混合出均匀的浅绿色茶汤。
“请再饮第三碗。”
(再写字太多,作者决定整烂活,后文下回说)
(季语呢?)
(别太过分了啊,能押韵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一章都写了些什么东西啊,主题是什么,太散了像在水字数,好像什么都没讲嘛)
(铺垫,引起下文)
(唉,现在每节第一章用来铺垫都成定势了,这可不太好,结构太单调没什么乐趣)
(话也太多)
(也是个问题)
(几乎全是对话了)
(也不是一点干货没有,至少介绍了一下日本茶道的事情,好歹做了个科普吧)
(并且这些俳句写得我也挺费头脑的)
(有本事写日语的?)
(没本事)
(下一章还有俳句,嗯,因为下一章的内容其实本来是这章的,字太多一分二)
(一鱼两吃?)
(反正也不是初犯了,字数想删又删不掉,直接开摆)
(这段时间攒了不少流行词嘛)
(还是不要太频繁使用的好,浓度过高会挺让人讨厌的)
(收收味?)
(闭嘴)
“各位大哥大姐,你们已经一路没有停过嘴了。”
唐青鸾将近虚脱地站在港湾,望着眼前的河水,总算走到了目的地。此时,她额头裹扎的发巾已经被汗浸透,溢出的便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打湿衣领。青鸾现在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被吵得头晕,然而还在自言自语,“麻烦消停点吧,我估计这一路走来要被好几个人当神经病。”
(这种天气外出走路本来就是神经病,我指某人)
(啧)
“行吧行吧,你们现在都安静点,拜托。”
(Allrightthen.)
她如此自说自话,脑海里的声音是很给面子地停下了。但是四周的蝉鸣却不会听从指令,依然在响亮的鸣叫。虽然这是河边,树木比起城中要稀少一些,但那聒噪的声音还是不断地吵闹着。
唐青鸾悲哀地发现,没了内部噪音缓冲,外部噪音此时听起来更让人难以忍受。
她确实是挺累。从俊秀家里,向着南边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听了一个时辰的蝉鸣,才终于来到这条叫做淀川的河流前。
来时就是从这上岸的。
青鸾记得。
河前的港湾,停泊着几艘大小船只,随着水波,在太阳下摇晃。她用目光搜索,不太能够记得来时的船是在什么位置了。
不过,太阳下她还是能够清晰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一艘中型河船,虽然帆布已经收起,但是船壁上还画着红色的槭树叶。
那就是目的地,很好。
她朝那里走过去,汗水已经浸湿了脊背的衣裳,她担心伤口也要被浸到了。不过真浸湿了自己应该能感觉到,既然没感觉那就是没事。
(错误观念,大家生病受伤的时候一定不能抱这种侥幸心理)
“又来了。”
青鸾心烦,没完没了是吗?有说话的功夫不如发动点特异功能让自己快速愈合。
(收到【抱拳】)
(搞定【OK】)
“我怎么觉得没变化?”说话时,她已经走到了船前,抬头望着甲板,伸手轻触伤口,还是疼,“有用吗?”
(有用啊,本来已经被汗水泡烂了,这不帮你恢复原样了吗?)
“嘁。”
青鸾懒得再和这些人耍嘴皮,否认自己快要精神错乱的事实。看见甲板前板道伸着,她就踏上船。船上有一位值日的水手,像是认识她一样也没理会,这种怪异的熟悉态度,让唐青鸾觉得很不舒服。她还宁愿自己被当做陌生人受一通盘问。
她在舷边少息,缓一缓神,或许是不愿意太狼狈地面对即将见到的人。河面上吹来风,热的,带着湿热的水汽。河面波光粼粼,很刺眼。岸上传来阵阵蝉鸣,脚下的甲板摇晃着,让她觉得有点恶心。
再在这烈日下多停留片刻,她都要中暑了。
“干嘛要住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不也住在俊秀家里呢?那样我就不用遭罪跑过来。”
“可能是习俗,就和明国的一样……呃。”
自问自答,她觉得自己嗓子发干,已经不愿再多说什么话了,也不愿再多想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愿再笑)
“呼。”
唐青鸾振起所剩无几的精神,甩甩头,消去脑海中最后的一点错乱杂念。沙哑着嗓子,她最后一次喃喃自语,“希望她这里有备凉茶之类的,否则我真的会谢。”
(?)
“白开也行。”
她一边默默在心里说着,一边走到船舱前。舱门的开着的,屋内,她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坐在一张书桌前,仰着头好像在看天花板上挂着的什么,并且在……自言自语?
不会是被自己传染上了吧?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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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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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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