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空间之中早已改换了另一幅样子,仿佛是世界终结之后的景象,大地四分五裂,山川平移,海洋与河流蒸发无踪,入眼之处满是魔法肆虐的痕迹。
裂开的平原上只剩下焦土,满目疮痍,机械的残骸彼此堆叠。
注视着那如血一样的残阳,弗里斯顿面上的神色一片淡然,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你又失败了。”
在前方,星空之中降下的黑暗生灵,魇炉构装,淹没了方鸻构装体最后的防线。
但方鸻看着这一幕,却并无沮丧之色:
“但其实已经成功了。”
他答道。
他一个人守着这条最终的防线,但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一条防线的湮灭,换来的是凡人的军队在许多战线上同时发起反攻。
号角已经吹响,那已经是祸星最后的攻势。
“的确,”弗里斯顿轻轻点头,“于個人而言,打败祸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杰尔德姆和海林威尔的遗产,本来也不是留给某一个人的。你将它们带来此处,就注定了那个结果。”
“未来当然不是如此简单,高塔模拟不出祸星降临时的万一,但掌握了那样的能力之后,凡人的未来的将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通向胜利的路或许仍旧艰辛,但未来已经为我们揭示了一角,它至少不再是渺无希望了。”
这位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走了回来,靠着一块灰白的巨岩坐下,对方鸻说道,“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待方鸻回答,他就开口道:“曾经,有一个年轻人,喜欢上了一位真挚、善良与美丽的姑娘,但那个姑娘身为帝国高贵的公主殿下,心中早已住着另一个人。”
“为了得到那位公主殿下的爱,年轻人与他的同伴展开了竞争,但这场竞争没有胜利者,公主殿下在一次出行之后罹患上了一种怪病。”
“迫不得已之下,两个年轻的天才只好放下争端,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公主殿下的性命。可一切注定是白费力气,当黑色的火焰顺着那少女的每一寸肌肤灼烧,燃尽了她的生命与星辉之时,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逝去,毫无任何办法……”
“在那之后,年轻人便对生命的逝去产生了疑问,也对那黑焰的来历产生了疑问。”
那注定是一位七百年前的天才与祸星相识的开始。
后来他走上了另一条路,既然生命如同草木一样凋零,人的一生若只是短暂的一瞬,我们为什么不想办法将它从死神手上挽留呢?
年轻人发明了一种炼金术式,可以将人的灵魂信息记录在水晶之中。然后,令亡者复生,令已逝之人归来。只是他的第一次实验就遇上挫折,因为技术的不成熟,他令自己的心上人永远留在了那黑暗的地下。
弗里斯顿娓娓道来:
“迫不得已之下,他将第二个实验品选作自己,由于担心实验会发生意外,他在实验之处便在水晶中刻印下的灵魂信息中,留下了两段最底层的命令——”
“一是对于那位公主殿下的爱。”
“二是于对于这条技术路线的坚持。”
只要两者俱不磨灭,那么他所留下的那个祝愿,就会沿着这条道路延伸,直至成功为止。
方鸻静静地听着,自然明白这个故事所讲述的一切——年轻人是谁,公主殿下自已不用赘述。
而那位年轻的天才,后来也并不是放弃了灵魂学派,他只是早已在那次实验之中留下了一切,自那之后,每个时代之中皆有他的影子,他活跃于帝国的历史之上。
他或许花了漫长的时间,才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身体,又在那之后一两个世纪之间,才回到人类的社会之中。
他一点点接近权力的中心,并最终走上那个高位。
直到大半个世纪之前,在前任皇帝陛下的推动之下,弗里斯顿开始主导炼金术的革命。
方鸻沉默不语,在那个故事之中,黑色的火焰代表着影人的阴影,原来它们早在七百年之前就已经出现在帝国的历史之中,如此阴魂不散,令人始终不安。
但弗里斯顿只将那个故事讲下去,“其实我也料到事情会发生变化,在一切完成之前,我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回到了冬至高塔,并在这里留下一切记录信息,我担心未来会和自己的计划有偏差,因此在这里留下了一个保险。而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看到我的原因。”
方鸻抬起头来,“弗里斯顿先生,你在担心什么?”
弗里斯顿沉默了片刻,“你还太年轻,孩子。”
爱会变成恨,对于一切灾祸源头,那黑色火焰刻骨铭心的恨。
信念与坚持,会变成偏执。
“伱既然见过杰尔德姆和海林威尔,自然清楚我的所行不过是行走在危险的边缘,”他道,“他们也不止一次警告过我,行走于这条界限上的人,终有一日会越界。”
他摇摇头,“他们所能洞见的一切,我自然也能看到,我亲自主持的这一切,更深知其风险所在。因此我始终谨慎地守着那道边界,但恨与偏执却会越界——”
“你知道这个计划之中最危险的部分是什么么?”
方鸻摇摇头。
“我的计划是挽回已逝之人,人如果终要逝去,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存留下来。但存留灵魂的结果会通向一个无法偏差的未来,人们会意识到这样可以通向一条显而易见的路——”
“永恒。”
“炼金术士们知晓,永恒是世界的大敌,当星辉被永久地固化时,世界的底层循环就此宣告终结。那是一切崩坏的开始,不过是影人们所走过的道路。”
他摇摇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事物,就算世界也会消亡,星辉也会沉寂。”
方鸻听得毛骨悚然,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可能性,谁可以忍受得了不死不灭的诱惑呢?
如果有人可以永恒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你还能忍受自己短暂的一生么?
短生种对于长寿种的嫉妒是与生俱来的。
他忽然想到了拜龙教徒对于他们蛊惑之人的许诺,一阵战栗掠过他的身体。
弗里斯顿看到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好像自从见过那个未来之后,他就放松了不少,“你和杰尔德姆的反应如出一辙,他们当初也是这么看着我,好像看一个疯子,一模一样。”
他又摇摇头,“不过你性格没强势,更像是海林威尔。不,你更像是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如果杰尔德姆有你一半理智,海林威尔有你一半‘莽撞’,说不定比现在成功得多。”
方鸻轻轻咳嗽一声,拿他去与那两位绝世天才相比较,他有点不好意思。
“很意外?”弗里斯顿却看出他心思,“试问能进入这扇门的能有几人?”
他语带骄傲,“我不知道我之后有几人能抵达门外,但能推开它见到我的,你是第一个。而通过考验的,除了你之外一个也没有。”
这位‘会长先生’长长叹息一声:“我在这里注视了七百年的星空与落日,从未见过第二个人,七个世纪之后,才等到一个后人来此。”
他回过头来,用一种奇特的神色注视着方鸻,“你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吗?”
“你认为另一个自己已经走偏了道路,弗里斯顿先生?”
“那条道路本就走不通,”弗里斯顿答道,“你不是见过那个未来了么,他还在走下去,自然最终会走向偏执。你不妨说说,另一个我正在做什么?”
“从许多年前起,他就在推行一场炼金术革命。”
“在帝国主导下?”
“在帝国主导下。”方鸻点点头。
“顺利么,有反对者么?”弗里斯顿问道。
方鸻愣了一下,帝国推进炼金术改革至今,而今已经有了大量的成果。而奥述人的帝国也在技术革命的加持下,一度从第二世界拿回了领先的优势。
改革推行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至于反对方,七魔导家族似乎也不算真正意义上变革的反对者,充其量只是想要主导分蛋糕的角色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帝国上上下下的确是没有明确站在炼金术改革对立面的人与势力。
就算有,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杂音而已。
“我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弗里斯顿笑了,“帝国不是某一个人的帝国,庞大而复杂的组织内存在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庄园主与城市手工业者之间尚且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一场涉及到生产力发展方方面面的变革,怎么会一点杂音也没有呢?”
“难道真有一场涉及到核心利益变迁的改革,会不伤害任何一个方的利益,变革就那么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仿佛真如同安吉那的赐福一样,在这场变迁之中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恰如其分,皆大欢喜。年轻人,你认为存在这样的童话么?”
方鸻沉默了下来。
“我们也曾主导过一样的计划,”他道,“但那场计划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那位魔法皇帝直接废弃了那个计划的后半段,将一切都归于尘封的档案之中。那个计划而今想来就是一场混乱,少数人得利,多数人受损,在一场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的年月之中,没有人愿意为几个世纪之后才会到来的灾难而损失自身的利益。”
“不要说一千年,哪怕一个月后也会有很多人会犹豫不决,”弗里斯顿摇摇头,“人就是如此,除非有一个触手可及的,近在眼前的,令所有人都不得不心动的利益放在他们面前,才会叫他们团结一致。你认为是什么呢?”
方鸻事实上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
“但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他道。
“也是你的猜测,你已经猜到了,我想让你去阻止我自己,但你显得有些犹豫。”弗里斯顿笑着对他说道。
方鸻怔了怔,他怎么能不犹豫?
就算弗里斯顿说的是真的,他难道可以去阻止帝国?
将自己在高塔之中所见的一切公布出去?先不说这匪夷所思的一切连他自己都将信将疑,帝国方面与那个核心利益直接攸关的贵族、家族,会取信他的一面之词吗?
这其中甚至有可能包括那位皇帝陛下。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改革之中,帝国内不知形成了多少与之相关的利益阶层,正如弗里斯顿所言,这些阶层会因为一个仅仅有可能是明天的威胁,就放弃今日的利益么?
或许会有理智的个人,但阶级一定是盲目的。
二十年前在牡鹿公国上演的不是一样的戏码么?
自己虽是选召者,也不是帝国人,可考林王室对他和希尔薇德的支持本就微乎其微,在关键时刻舍弃他们也是极大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他作为七海旅团的团长,难道不应该考虑团队内的每一个成员的安危么?
他是天真,但不是笨。
星门之后这个世界真会走向终结么?但那也是百十年后的事情,那时他还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是未知数,就算星门真的关闭,那于另一边的世界又有何关系呢?
一切不过回到从前而已。
但他一闭上眼睛,眼前立刻浮现出塔塔小姐平静的神色,还有在银之塔他与法瑞夫,与阿图什的那番对话。
“可我应该怎么去做,”方鸻抬头却问,“我只是一个人,但我的对手却是一个帝国,我也没办法给任何人永恒的生命,帝国的贵族们,陛下又怎么会站在我一边呢?”
弗里斯顿看着他,笑了笑,“你没有拒绝责任。”
方鸻哑然无声。
理智上他不应该淌这浑水,他既无法确信对方说的是真的,也并不是帝国的一份子。但直觉和逻辑都告诉他,弗里斯顿没有说谎的理由,他也早有一些察觉。
何况,人是有感情的。
弗里斯顿从他眼中读出那层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爱与亲情,友情,正是那些最强烈的情感将人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使他们成为区别于那些蒙昧野兽的智慧与情感生物。如果不是因为深爱着一个人,他又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我从未后悔过,”弗里斯顿道,“因为我爱的人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于这片土地上生活,我眷念与热爱的帝国,是因为我熟悉的人与物,我的童年时光,我身边的人皆诞生于此,人的感情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因此我才要守护它。”
他看着方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方鸻点点头。
他身边的人并不总是选召者,也有许多像是希尔薇德,塔塔小姐这样的人,她们生长于斯,这个世界正是她们之于他的牵绊,如同纽带,无法斩断。
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也不愿意看到这美好的一切走向终局的。
无论何时,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弗里斯顿这才笑道:“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帝国,”他笑着说,“你早就清楚了,你不是帝国人,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来客。”
方鸻讶异地看着对方。
“关于圣选者的事情,”弗里斯顿答道,“我虽然未能见过,但也早已知晓,关于大预言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世界是存在占星术的。其实在早在凡人的国度建立之前,也曾有异世界的来客前往艾塔黎亚过,你也听说过它们了——”
“精灵?”
弗里斯顿点点头。
果然。
努美林精灵果然是上一代选召者。
但选召者穿过星门的原因是什么呢,星门究竟是如何选中他们的?
方鸻沉默不言,他当然并不是束手无策,帝国人如果真在谋划某些于整个世界不利的计划,要阻止奥述人的还有考林—伊休里安,还有巨树之丘,还有罗塔奥。
那个是整个世界。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要证明那一切是真的。
他看向对方。
弗里斯顿则道:“灵魂学派由我所开辟,这个技术领域所推进的一切都是由我所主导完成的,我自然留下应对的手段,”他显得十分自信,“首先,在我的时代,这条技术路线其实是有缺陷的——”
其一,灵魂的抽取是可以被逆转的。
其二,它并不是真正的永恒不变,而是会随时间的流逝而逝去。
而另一个缺陷是,纵使灵魂被记录下,但人的一生也定格于此,灵魂无法成长。
“凭借这两点,”弗里斯顿道,“你就掌握了灵魂学派最核心的两个秘密,这些东西是那些后来者都所不知晓的,是有可能只有你与‘他’才知晓的信息。但至于至于如何从中去寻找对付‘他’的方法,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他看向方鸻,“当然,我也不会让你这样两手空空去对付我自己。我于此漫长的时间内,给你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礼物。”
“小小的……礼物?”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灵魂刻印么?”
方鸻回想起来,“你是说你留给‘他’的那两个信息?”
弗里斯顿摇摇头,“比那个更复杂一些,是更长的一段信息,如同让一个人拥有一段记忆与经历。”
“如同‘知识灌注’法术那样,短时间内让人拥有相应知识的魔法?”方鸻问。
“不只是短时间,而是永久留下相关的知识,”弗里斯顿答道。
方鸻听得大为震撼,“凭空产生?那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弗里斯顿摇摇头,“星辉记录下一切,我们不能轻易使它增多或者减少,那都将给世界带来灭顶之灾。不过反过来想,如果凭空产生则不可能,将知识进行迁移呢?”
“知识……迁移……”方鸻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位七百年前的天才,很想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七百年前从这里离开的我,只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另一部分独立的人格留在这座塔中,验算一切,用数百年时光去检验那个结局,也是为了为当年的莽撞留下一层保险,”弗里斯顿答道,“我留给自己的,是足以让他推行剩下的计划,而多余的东西,我相信他也用不上。”
方鸻忽然反应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也就是说,这不是一段影像,弗里斯顿先生?”
弗里斯顿哈哈大笑,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比我想象中还快一点。”
“可是等一下,”方鸻已经完全明白了前因后果,“所谓的迁移,那您岂不是……”
“是的,”弗里斯顿点点头,“但你不必担心,记忆,情感,那些于我而言有些作用,我不会给予你,你也可以自行选择,”他故作轻松地答道,“我会给予你真正的知识。”
“但一个人的灵魂是完整的建立在他过去的一切经历、记忆与经验上的,”方鸻反问道,“怎么可能无限细分下去?”
“你也想到了,”弗里斯顿颔首,“你说得不错,我原本将自己一分为二,是借助了高塔的力量。但人岂能真将自己一分为二,他变得偏执也有我的缘故,现在我将一切都交给你,而我自然会回归到星辉之中去。”
“可是……”
方鸻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是在托付什么。
但弗里斯顿轻轻摇头,“我已经在这段孤寂的时间中呆得太久,我看到时间的尽头,看到世界的终局,看到星辉熄灭之后的一切,我孤独地等待着一个后继者的到来,好去纠正我所犯下的错误。”
“而今,”他道,“我终于等到了,而我已经已经活得太久,看得太多,这个世界上终无人可以永恒。”
方鸻听得呆住了。
弗里斯顿向他伸出手,“记住我的话,无人可以永生。”
……
漫长的黑暗之后。
方鸻伸出手,按上那扇厚重的大门。
他看到自己手背透着苍白,在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轮回之中,时间仿佛漫无止境一般,而只有最后一刻他才见证到了那如血的残阳,与那之后的一切。
他显得有些沉默。
手上只稍稍一用力,大门便缓缓向外打开,门后正是正午时分,强烈的阳光透过高塔拱门之檐照射进来,令他下意识举起手挡在前面。常年处于黑暗之中,让他几乎有些不太适应。
自己在塔中待多久了?他都记不清了。
那最后的一战仿佛持续到时间的尽头,虽然最后时间的参照系几乎肯定已经与前面的关卡不同,但方鸻几乎都要怀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那种时间的错位感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温暖灼人的阳光反而将他拉回那个真切的世界之中,外面是墨绿的林海,他已经可以看到塞尔瓦圣堂的尖顶——与远处飞艇塔的一角。
他心中微微有些安静。
七百年前,那三位天才曾见过的风景,是否与自己此刻所见的一样呢?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方鸻首先看到的是许多道目光,林林种种,带着惊讶的神情向自己看来。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他们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立刻向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高塔之外是喧沸的人声。
是陌生的,七嘴八舌的一个个提问。
“高塔之中发生了什么,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通过最后一扇红门了么?”
“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究竟见到了什么?”
他见到了什么呢?
他见到了三个深爱着这个世界的人,高塔之中的留影,如同他们写给这个世界的告白。
方鸻忽然记起什么,只沉默不言,低头分开人群向前走去。
冥让他不要乱说话。
大约是在虚幻的时间之中待了太长时间的,他竟然感到自己有些脱力,他抬起头来——举起右手,右手戴着魔导手套——在他面前,高塔的地面上自然生长出花纹,形成炼金术式,并彼此纠缠在一起。
然后土石向上生长,形成墙垒一半,他左右一分,石墙自动将人群向左右分开,形成一条道路来。人们不由自主地被左右推挤开去,大吃一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什么炼金术?
“创生术,”有人则已经大喊起来,“这是精灵创生术,他在银之塔内展现过的,没想到在现实世界之中真的可以展现同样的威能——”
但他们从未见过方鸻施展如此的炼金术,几乎魔法和神迹一样。
不需要他提醒。
那些来自于各个报社的记者已经举起手中的投影水晶,纷纷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但人们仍旧议论纷纷:“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的状态看来有些奇怪。”
“的确,”有人答道,“这位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平日里虽然也不太擅长应付问答,但至少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反问同伴,“他会不会没有通过第四道红门?”
“没通过也很正常,本来也不可能有人能通过。那么从时间上来看,罗芬应该是比他略胜的。”
“没想到还是帝国技高一筹,”人们议论道,“不过他怎么会在高塔之中待如此长时间?”
方鸻自然听到了那些议论。
但他忽然感到有人正向自己靠近,接着那个人拽住了自己的手,一把将他向一旁拉去。
他愕然向那个方向看去,看到冥女士来到自己身边,正拽着他向外走去,一边对他说道:“跟我来,不必理会那些人。”
方鸻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他还以为这位构装女王早就离开了,就算留下来等他的,多半也是灵魂指纹前辈。
冥大约察觉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这家伙总会给我找麻烦,不过不管你有没通过第四道红门,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圣王之厅已经是肯定的事情,这对于考林王国来说,已经够了。”
她停了停,“对于第三赛区也是如此。”
“冥姐,”方鸻甩了甩浑浑噩噩的脑袋,“我——”
“你不必说了,”冥道,“你状态很差,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你那个舰务官小姐可是好好将你交到我手上的,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去交差?”
“我通过那道门了……”
“那道门?”冥一怔,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自然不笨,立刻停下来,将一架女妖升上天空,展开的沉默领域一下令四周静下来。
“第四道?”冥这才回身问道。
方鸻点点头。
“真的?”
方鸻苦笑了一下,这还有假?
冥立刻反应了过来,捂住他嘴巴道:“挡好,你这家伙,别告诉其他人。”
方鸻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冥目光中闪过一道沉沉光芒。
她压低声音道:“如果其他人知道也就算了,你是帝国千年来第一个通过冬至之塔考验的人,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安洛瑟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我现在有些好奇你在夏尽高塔之中的成绩了——”
“不过现在你什么都别问,”冥道,“你只需要保守好这个秘密,别让任何人知道,那些人猜到也没事,让他们自己将信将疑去确认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保守自己的秘密。”
“冥姐,”方鸻云里雾里,“为什么?”
“和浑浊之域有关,”冥看了他一眼,“你暂时不用知道,到时候我会请你帮一个忙……”她停了一下,“当然,小家伙我是不会亏待你的,那对你们来说有好处。”
方鸻沉默下来,听到浑浊之域其实他就明白了大半。
要是其他人在此,他多半拒绝了。但冥毫无保留地传授过他迅捷战术和余量技巧,若非如此,他也很难通过冬至之塔的最后一道关卡。
因此他想了一下,没有推托。
再说浑浊之域——
那不正是他的目的地么。
“你这样真没关系么?”冥再问了一遍,“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高塔之中不是有休息的空间么?”
方鸻摇摇头,他其实就是太过疲惫而已,那无穷无尽的血战,虽然是在不同于现实的空间之中,但精神上的虚耗确实实实在在的。
得亏他在银之塔之中就经历过一次,要不然还真坚持不下来。
冥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将信将疑,又问道:“你的创生术……?”
方鸻点头,旁人看不出来,但肯定骗不过冥的。
那就是弗里斯顿给予他的礼物。
他的知识。
还有他在炼金术一途上的年轻时代的经验,与计算能力。
那些东西综合在一起,成为海量的见闻与经验,让他在高塔之中足足提升了四级,他现在再施展古代炼金术,自然不用像之前那么吃力了。
但那些东西,不过是弗里斯顿给与他礼物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方鸻实在没力气走回七海旅人号,于是先在冥的陪同下前往高塔附近的休息区,那里有个小小的猎人小屋,提供给他们这些选手休憩。
但而今大部分选手都早已离开,按冥的说法,时间已经照原定超出一个半月之多,此时已经接近盛夏,六月的末尾。已经获得资格的选手早已前往艾音布洛克,这边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
而他抵达了第四道红门,无论如何都有前往圣王之厅的资格,无非是以第一还是第二的身份前往,因此因为他的缺席,圣王之厅的最终决赛才一直拖到现在。
直到高塔开门。
冥还要去通知其他人,因此房间内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方鸻坐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他看着不远处的地面,试探着举起右手——炼金术式从地面上浮现,泥土掀开砖石,向上涌起,形成他想象之中土元素的模样。
无数的炼金术式构筑起一个体系,因为庞杂的计算力方鸻一时显得有些虚脱,但他咬牙坚持下来——脸色苍白地看向自己的作品。
元素生物只是一个表象而已,实际上内部齿轮嵌合,密集的管道将以太回路延伸向它所应当前往的区域,以太驱动机械结构与铰链令这个‘元素生物’从地上‘漂浮’了起来。
但它实际上仍旧是一个构装体。
成了。
方鸻立刻感受到了,它并没有需要自己的指令,而可以自由地行动。
如同一个真正的生命。
一个真正的灵魂。
方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如同仍在那高塔之中。
‘我们并不能留下星辉,或令时间永久停留在某一个环节。’
‘但我们的确可以留下灵魂——’
‘它是通向另一条道路,然而一样与杰尔德姆、海林威尔殊途同归,这或许正是我们的宿命如此,但这也是我给你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那将是众星装置的最后一块拼图。
也是来自于灵魂学派,最贵重的赠予。
炼金术所缔造的——灵魂。
……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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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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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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