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中素雪皑皑,千万琼枝装点着典雅的园子,雕梁画栋,如入仙宫。
府中间或传来两声侍女的嬉笑打闹声,沈觅从烧着地龙的寝殿中走到外间窗边。
她抬手将支摘窗从内向外推开,雪花拍打在窗棂上,一伸手,几片雪花就飘到她掌心。
风雪中,云霏快步从远处走来,到了门边,抖落身上的雪脱下外面的斗篷后,才匆匆走到沈觅面前。
“殿下,南朝使团明日便走。”
闻言,沈觅敛下长睫,去看掌心的雪花,淡淡道:“知道了。”
晶莹剔透的雪化在她掌心。
沈觅慢慢将手指合拢。
“顾衡和顾微澜早就该离开了。”
云霏笑了笑,赞道:“之前让南朝的暗探按照殿下的吩咐,放出迎三殿下归来的消息,果然让太子一脉急了。两位正主还没回来,手底下的人就开始乱起来,南皇陛下一气之下,直接召两人回朝。据传闻,南皇陛下这些年身体亏空得厉害,这次这样急切,怕也是和储君之位有关……”
沈觅眉眼间有些厌倦。
日后顾衡怕是不会有几日安宁,更不可能再会有工夫伤害越棠,也不会再来打扰她。
北朝不好出面赶人,南朝自己召回便是极好的选择。
沈觅只让人用流言挑拨是非,就加快了迫在眉睫的南朝两脉之争。
她来到这个时代太久了,也习惯浸淫在这些权势之中,沈觅甚至快要忘记了她当初平静恣意,相比现在甚至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她怎么能忘呢?
那才是她的世界。
沈觅想着,许是天气冷了,穿得厚了,是她被闷地很了,才在这里差点伤春悲秋起来。
任务还没有完成,她还不能回去。
将朝堂上的纷杂情绪扫开,沈觅抬眸看了眼天色。
距离平日越棠离开制造署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雪天路滑,官署大概会提前放人离开。
沈觅想到这里,便让云霏备上马车,去街上走一走,顺便去接越棠回府。
制造署在皇宫西面含光门外的建阳大道上,毗邻国子监。
沈觅从城东慢慢逛到城西,马车车檐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国子监旁边的一家书铺门口,正有两个学子结伴出来,两人均是穿着打着补丁的青色直裰,在书铺中包了几本科举集注,一出来就将包好的书本揣进怀中,带上头巾,便顶着风雪往旁边不远处的包子铺走过去。
沈觅的马车慢悠悠经过书铺直往前去,刚好与这两人同路了一小程。
掀开的窗帘将车厢中的热气均匀地炎凉刚好,沈觅手撑在窗边往外看。
那两位学子掏出仅剩的碎银,年纪稍小的那人高兴道:“来四个包子!”
老板爽快道:“好嘞。”
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诱人,另一人食指动了动,视线随着老板掀开蒸笼,看老板拿出一个包子,又拿出一个包子,才咬牙出声叫停道:“只要两个。”
老板一愣,“大雪天的,二位公子不多用些暖暖身子?我家包子可香呢。”
年少的忙点头,年长的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忍着,皱眉对年少的道:“余下的银钱还要去买笔墨,买四个包子回去就不够给客栈了,等我们抄完了书,找书铺老板结了银钱,再来。”
年少的垂头丧气,小心翼翼接过那两个包子,闷闷应了一声。
马车驶过包子铺,沈觅将手收回去。
窗帘落下,她起身往前了两步,掀开门帘,对着前面的车夫道:“停车。”
马车停在前面正要拐角到制造署的路边。
云霏心领神会,熟练地从一旁箱笼中拿出鼓鼓囊囊一个荷包的银钱,数也不数里面银两,直接交给车夫,道:“拿去给他们吧。”
车夫领命,接过荷包就下车将银钱交给那两位学子。
那两人先是不约而同地冷面拒绝,车夫指了指车厢上的公主府标志。
两位学子一怔,随即接过荷包,拱手朝着马车行了一礼,面色却是强忍着震惊和感激。
等到车夫回来,沈觅见拐角就是制造署,索性不再让车夫去挤制造署门前的马车位置,直接就停在了此处。
随侍的侍卫穿着斗笠立在一旁,沈觅和云霏一同下车去透一透气,却见拐角处走来两人。
小厮撑着伞,扶着穿白狐裘的青年缓步走来。
是顾微澜。
不知道顾微澜是什么时候从公主府中出来的。沈觅上次见他,还是他在院中割肉烹酒,甚至还将他的血肉酒推在她面前请她喝下去。
沈觅想到当时场景,不动声色地抚了一下胸口。
她下意识有些抵触和反胃。
沈觅抿紧唇瓣,本着两国礼节,满是敷衍地打了个招呼。
想来顾微澜看见她也不会好受。
他说过不想那么快回去,她不仅逼着他和顾衡回南朝,还用的他的人。
顾微澜的面色看着比上次相见要苍白得多,他嘴唇几乎都看不见血色,一身雪白狐裘站在雪地中,唯有黑发黑眸,宛如淡淡水墨上浓抹了两笔,携着温文尔雅的温和,对着沈觅莞尔一笑。
“清晏,许久不见。”
这个时候还能一脸真诚平和地对着她笑出来,沈觅不得不赞声厉害。
云霏走到沈觅身旁撑好伞,满是戒备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沈觅道:“恭喜三殿下回朝。”
顾微澜面色不改,眼波依旧柔和,道:“还要多谢清晏。”
沈觅营业微笑。
顾微澜默了默,慢慢叹了一口气道:“是澜让清晏觉得麻烦了。”
——又给殿下添麻烦了。
越棠也会这样说。
但是差不多意思的话,越棠说来,沈觅心疼地不厌其烦解释,让他知道他没错,顾微澜说来……
沈觅只觉得,真是好浓的劣质茶味。
顾微澜极为擅长察言观色,似乎看出沈觅的不想多说,他沉默了一下,侧身看向远处那两位学子远离的方向,又换了语气换了个话题,道:“清晏这样是白费功夫。”
他转过身面对着沈觅,眸色不再柔如春水,看上去却增了几分仙气飘渺。
“清晏殿下贤名天下皆知,虽为帝王掌上珠,却以公主之身,不输皇子之德,今日澜亲眼见识了。”
顾微澜说话时的呼吸散为白雾,声音都浸上了一层遥远冷清。
他话语忽然犀利起来,道:“可是,公主只是公主。清晏这些年为北朝赢下的好风气,就不怕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吗?”
南朝有三皇子、太子之争,北朝同样有二皇子、清晏公主暗中的较量。
若是顾微澜面对这处境,他才不会吃力不讨好,贤名他也可以做到,可是风气越乱越好才是。
虽然都拥有帝王的恩宠,可他不是嫡长,沈觅不是男子之身,他和她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同样难以名正言顺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何必先操之过急,在不确定的东西上下心思?
就算真想为民请命,也等大权在手胜券在握时,再考虑不迟。
顾微澜眼眸柔和起来。
其实他和她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就连对越棠好过,也是两人同样都做过的。
他也有他的凄惨。
可越棠有她偏宠,顾衡那蠢货也和她相识。
她为什么就是注意不到他呢?
沈觅出来就是为了散心不去理会朝中事,听到顾微澜又提起,她揉了揉额角。
这人好烦。
又让她反胃又烦。
沈觅不想和他多说,她淡淡地,一字一顿道:“我乐意。”
毫不客气。
顾微澜原本准备好的劝说和计策噎在喉中。
乐意?
虽然知道沈觅必然自有考量,可她言下的敷衍明显到顾微澜骗都骗不了自己。
他笑了一声,垂下眼眸。
官署中已经有人前后走出来。
顾微澜看着沈觅脚下的雪地,眼神依旧柔和。
从一开始学着越棠的可怜模样,到以他自己的口吻去和沈觅聊正事,却都是碰壁。
在他面前,沈觅就如同油盐不进一般。
沈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在看制造署门口。
顾微澜微微失神。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注她,他只知道,他想要靠近她。
朝堂事聊不得,私事也说不得,顾微澜将视线从沈觅脚下的雪地,移到远处只剩下两个小点的学子,索性只说眼前,道:“你想要的,是不是太难了?你能拿出银两帮那两个人,可你帮不了所有人。”
沈觅想要什么?
她在她的封地减赋税,改刑罚,她乐意帮助她所见的不公和艰难,北朝有乱时,还一度流传着“求神求佛,不如求清晏”的说法。
这回,他亲眼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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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太难了。
沈觅神色淡淡,她并不想考虑这些。
她只是习惯性地,想要朝着她的时代稍微靠拢一点点。
做了许多事,可她始终明白,这并不是她的时代。
她是要完成任务的,其余,不过是她余力可为时顺手为之。
沈觅不是大善人,也不是渡人的神佛,她一直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私心,也知道她和这世间的隔阂。
不过她不想和一肚子坏水的顾微澜讨论这些。
顾微澜叹了一口气。
在顾微澜开口之前,沈觅微微一笑,几乎算是无赖道:“可是我钱多。”
顾微澜一愣。
“你知道在我封地雍州一年的税收,单单归入我手中的就有多少吗?”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但可以让你知道,非、常、多,花不完的那种。”
沈觅皮笑肉不笑,继续道:“所以我见一个帮一个,见两个帮两个,想帮几个帮几个。我的银钱用在哪里,三殿下要一一过问吗?”
顾微澜微怔。
谁都听得出沈觅的讥诮和懒得搭理。
他越多说,越纠缠,她越是冷漠冷言。
她不想和他说话。
可是只这没什么耐心的几句话,像是随口胡说,却还是让他认识到了,北朝的清晏殿下。
顾微澜仿佛刚认识沈觅一般,久久凝视着她。
此刻他在想,他还是不明白,沈觅为何独独青睐越棠,可他似乎明白了,越棠为什么在被他戏耍多年冷心冷情后,还能对沈觅掏出真心。
他要是越棠,他也会。
他不是越棠,他都忍不住——
想要看她这双眼睛里面只有他。
制造署门前出来的人越发多了,路边停靠的马车也从另一个方向渐渐减少。
沈觅在袖中转了转手炉。
温度还热着,等越棠出来了可以暖暖。
顾微澜走近了些,沈觅向后退了两步,满脸抗拒。
“你不正常。”
顾微澜闻言,一愣,却慢慢笑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一只手从云霏撑着的伞下将沈觅挡到另一面油纸伞下。
一看到这人身影,沈觅心下一松,心情稍微轻快了些。
赏心悦目的终于来了!
越棠站在她身前,沈觅被罩在他伞下,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今日穿着玄色底衫,外罩绛色外袍,玄青的鹤氅搭在没有撑伞的手臂间。
他身形还是少年人的单薄,却比同龄人都要高出一截,就连背影,也比别人好看得多。
沈觅视线沿着他手臂往上。
他撑着伞,挡住了两人上方的雪,手上……居然戴着黑色手套,挺括的面料勾勒出手指修长的形状,没入手腕间的护腕中。
手套的每一条褶皱,都有种能够黏住视线的魔力。
沈觅嘶了一声。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看人戴手套。
越棠总是不经意间诱人,一天一个花样得来。
她防得了一处,只要越棠在,就防不了所有。
沈觅暗自默念起三字经,努力找回她的童真状态,单纯些单纯些。
她余光看到顾微澜衣角,但是心中的烦躁却都被扫清。
越棠将手臂间的鹤氅展开,侧过半边身子,罩到沈觅身上,沈觅抬眸看他,越棠对上她的视线,眉眼弯了弯。
“今日落了雪,殿下不必来接我的。”
“就是下雪了,才要来接你啊。”
平日天气好着,她哪有闲心专程去接他,落雪了,事情少,她才有时间过来。
越棠没忍住笑了一下。
“可是殿下会冷的。”
沈觅扯了一下她狐裘外面的鹤氅,“我热。”
一旁的顾微澜被忽视了一会儿,看着越棠低头和沈觅小声说着什么,沈觅看到越棠就笑了出来。
除了将沈觅挡在身后,给她披上鹤氅外,越棠没再碰过沈觅半下,甚至同撑一把伞都隔着不近的距离,越棠一半身子已经落了不少雪。
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什么,却又亲密地那么自然。
越棠和沈觅说完,便淡淡朝着顾微澜投去了一眼。
顾微澜在看清越棠神色之时,心头忽然震惊了一下。
方才宛如死结的情思霎那间尽数被压下,仅剩忽然作响的警铃。
顾微澜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他从眼前少年身上感觉到的危险远远超过任何人。
这确实是越棠。
可是,又不太像他记忆中的越棠,明明距离上次见到他,还没有多久。
仿佛几日就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长成了他完全看不透的模样。
顾微澜看了看沈觅。
越棠淡淡道:“见过三皇子殿下。”
语气并没有几分恭敬。
顾微澜微微笑着,应了一声。
他不试图再说什么。
他觉得眼前的越棠超出了他预料之中的危险,所以他识趣地不再纠缠。
他要弄清楚,越棠发生过什么。
在危险面前,方才旖旎又复杂的情绪尽数被掩盖,顾微澜低声告辞。
越棠看着顾微澜折身回他的马车。
背对着沈觅,他眼眸冷了一瞬。
但愿,顾微澜能顺利离开北朝。
前世,顾微澜被传为病逝,实则是死于他手,也是他亲手杀过的第一个人。
这一世,虽然至今都被沈觅护着,可他总会再杀人,越棠不介意再杀他一次。
顾微澜总算走开,沈觅举起一只手将鹤氅重新披到越棠身上。
“天气冷,你自己把衣服穿好。”
沈觅直接从越棠手中顺过油纸伞,撑在两人头顶,另一只手屈在身前抱着手炉。
越棠按住要滑下肩头的鹤氅,轻轻皱了一下眉。
“我不冷。”
沈觅道:“穿好。”
有一种冷,是殿下觉得你冷。
越棠忍不住笑了一下,转过身看向沈觅的眼眸带着笑意,清透又柔软。
沈觅两颊带着自然的红晕,气色很好,确实一点也不冷。
越棠听话地将鹤氅系好,便随着沈觅折身走回不远处的马车。
还是看到越棠让人心情舒快。
又听话又乖巧。
沈觅唇边自然地勾着浅笑,看着越棠披好鹤氅,便将另一只手中的手炉递到越棠身前。
“暖一暖。”
越棠经常在沈觅进宫后,等在她入宫的门边。冬日时,他等到沈觅从宫中出来,便适时地递上温度正好的手炉,道:“暖一暖。”
今日沈觅闲着出来散心接他回家,也十分自然地对他说:“暖一暖。”
越棠眸底温软,伸手去接手炉。
沈觅握着手炉一端,越棠却只轻轻将手托在手炉下方。
他眉眼清澈又柔和,却难得坚持道:“一起。”
沈觅一愣。
这是要做什么?
已经走到马车前,车夫放下脚凳,在众人上方撑起了进到车厢中的伞,沈觅提起裙角,有些不明就里地先上了马车。
越棠跟在她后面,她一手朝后,越棠便一手在前,一起捧着一只手炉。
云霏看得直皱眉。
那日看越棠还有些惊艳,没想到还是和原来一样,在殿下面前就一改人前,甚至更黏殿下。
心底吐槽了两句,云霏紧接着也上了马车。
远处。
顾微澜在他的马车前站定。
他看到沈觅为越棠撑伞,到了马车下,又朝着他伸手。
越棠也将手伸了过去。
两个人衣袖靠在一起,看不清衣袖下,只能看到,他们衣袖上了车还没有分开。
沈觅回眸去看越棠的眼神疑惑又宽容。
就算知道越棠的逾越,却还是没有拒绝他。
那么纵容,那么温柔。
枝头雪落下,在地上碎成一片。
等到公主府的马车远去,顾微澜踏上脚凳,回眸看了眼沈觅驻足过的雪地。
他眼中满是柔情地盯着那几处脚印。
“阿庚。”
“去将她脚下踩到的雪……收给我。”
-
公主府的马车车厢很宽敞,坐下三个人仍然留着不小的空间。
解下外面罩着的狐裘鹤氅放到身旁,车厢中的炭盆烧得暖意融融。
沈觅一只手中还捧着手炉。
越棠坐在她身旁不远处,垂眸双手捧着暖炉的另一边。
越棠长睫低垂,他睫毛很长,极为浓密又微微上翘,刚刚好的弧度让他在垂着眼眸时,便显地十足地柔顺。
他抽出一只手,将手套摘下。
黑色的面料被拉开,露出雪白的手背,白皙和漆黑的映衬下,他手指的每一下轻轻动作都格外清晰。
沈觅看着他的手,强行将自己视线移到一边,能离越棠多远就多远。
这个时候,她要少看越棠。
她正要将手收回来,道:“你自己拿着。”
越棠拉住了她的手。
袖底,他那双手将她的手和手炉一起捧住。
他手指手掌都冰凉。
沈觅缩了一下,皱紧眉,“怎么那么冷?”
越棠看着沈觅,坚持道:“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所以殿下不能直接将手炉给我,若殿下不用,那我也不用了。”
“……”
沈觅一时间无言以对。
冷不该自己两只手抱着手炉好好暖吗?拉着她做什么!她又不冷!
沈觅无语地看着越棠。
广袖能将手炉和两人的手都遮住,袖底,越棠轻轻将手挪开,只占着一半,另一半还是留着给沈觅,目光坚持。
云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两人瞧了一眼。
冬季衣袖总是稍长一些的,沈觅和越棠两人衣袖靠着,袖底不知道在做什么。
云霏看着两人浑身都不自在。
越棠还是坚持,非要在袖底和她一起,沈觅有些气。
“越棠,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云霏看着两人,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沈觅更气了。
她没有立刻说话。
听到沈觅面带愠色叫他越棠,越棠一愣,慢慢将手收回来。
他抿了一下唇,沈觅看到他手指局促地屈起,沉默不语着垂下长睫。
安静又听话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说。
云霏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了。
这个越棠和她那天看到的越棠不是同一个人吧!
一定不是!
不然那天她心底的尊敬和惊艳,难道是给眼前这个只会撒娇的越棠的?
这必然不可能!
她立即站起来走去门边,注意到沈觅的目光,扯出个笑容,道:“我去找刘叔说些事儿。”
言罢,立刻掀开车帘到车辕上和车夫老刘并肩坐着。
里面真不是她能待的!
云霏一走,沈觅直接将手炉塞到越棠手中,声音强硬道:“又委屈什么?”
手炉被塞到越棠手中,他手指蜷了一下,很快又重新听话地捧好手炉。
沈觅一愣。
怎么了?
她低眸又摸了摸手炉的温度,并不烫啊。
目光瞥到越棠戴着的黑手套,沈觅怔了一下,立即去将越棠一只手拉过来。
她方才还只看到了越棠的手背。
一翻过来,沈觅就看到他掌心那侧整个手都红肿起来,有几处还破了皮,大概是用水清洗过了,看不到血丝,破皮的边缘微微发白。
沈觅抽了一口凉气。
她立刻皱眉严声道:“你怎么不说?”
越棠抬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殿下不会觉得太纵着越棠了吗?”
“……”
咬字还着重了“越棠”两个字。
沈觅被堵住。
这能是一回事?
方才非要一起用手炉,她不想应付,谁知道越棠手还有伤?
沈觅抿紧唇瓣,将手炉从他手中拿出来,看着他两只手的手心。
右手更严重一些,两只手都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越棠看着沈觅的神色,从一开始的不愉、到心急、到此时看着他手伤的微微自责。
越棠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心软道:“我错了。”
“……?”
沈觅愣愣抬头。
“不该任性非要缠着殿下,不该受伤不说,不该仗着殿下心疼就得寸进尺,也不该奇奇怪怪惹殿下生气。”
“……”
一条不落。
他还知道!
知道还明知故犯。
沈觅完全没有被哄好。
皱眉看着越棠手掌的伤,还是先忍了和他计较,沈觅抿唇去找车厢中的药箱,找出药膏和细布,将越棠的手摊在她膝上,小心翼翼去将药膏抹上去。
“制造署的人为难你?”
越棠看着沈觅,眼神温柔,道:“没有。”
沈觅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去继续涂药,将涂好的部分又用细布小心包起来。
越棠看着沈觅小心的动作,心底软成一片,道:“是我在制作蜀锦织机时磨出来的。”
这个沈觅知道,想要真正加入制造署内苑,独自在没有工图只有样机的条件下制作出蜀锦织机,这只是基本要求而已。
沈觅没有再说什么。
要是越棠想好好在工部走下去,这都是他必须要经历的,他既然打算走这一步,她自然不会阻拦。
越棠看着沈觅笑了笑。
这些伤是很痛苦,可都是他早晚要面对的。
一瞬间两人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视线对上,那份默契有些别扭,却又自然极了。
——相隔两世的默契。
沈觅想了想,连让他慢一些都没有劝说。
比起前世,他如今甚至配不起慢这个字。
越棠柔声道:“其实也不是很疼,方才只是不想殿下与我生气。”
听到他的话,沈觅被磨得没脾气了。
越棠道:“制造署还是以实力说话的,昨日开始便有人主动来帮我找齐仓库中的料子。”
“殿下要相信我。”
至于怎么让人服帖的,越棠自然不会多说,也不想让沈觅知道。
对于越棠的本事,沈觅相信自然是相信的,可是担心也是没有办法的。
沈觅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忘记涂药。”
越棠若是想留在工部,沈觅只会支持,尽管背离了原本的方向,但是都随他自己喜欢。
沈觅其实还没想过,越棠会想认认真真待在工部。
前世他从军中一路往上爬,到迅速权倾朝野,她一直觉得,越棠会在官场核心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能言善辩,倒是没想过,越棠适合工部。
思绪慢悠悠回想着前世,沈觅想到,在越棠有机会到军中之前,就已经有了良方治水的功绩,那都是工部的事。
原来越棠一开始的选择,就是工部。
那年他十五岁,是在南越之行前面,是在他还是个干净少年的时候,他就已经独自受过许多苦。那时,大概也没有人会想到要去关心,他们聪明的长官年纪还不大,甚至是个有些娇气的少年。
沈觅叹了一口气。
她有那么一点,想要多去探究一下前世了,越棠似乎真没有那么可恶。
或许,前世真的有更多埋藏着的事情。
将他两只手都包扎好,沈觅将药膏收到药箱中,注意到箱中还有一瓶化瘀的药油,她回眸看了看越棠的脖颈。
他还是穿着领口高的衣衫,挡住了被掐出来还没消下去的淤青。
不如一起将药擦了。
沈觅将药油拿出来,道:“颈上怎么样了?”
越棠两只手都被包扎着,不便去解颈间的盘扣,沈觅正想直接拉下一点去看,但她顿了一下,手指捻了一下袖口,还是有礼有节地询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越棠一愣。
沈觅想看什么,直接把他衣衫解开看就行了。
她却这样问出来。
思绪乱飞,越棠忽然感到脸上微微发热,他耳尖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低声回答:“您可以看。”
听到答话,沈觅毫不犹豫伸手就要去解他领口,手伸到一半,似乎发觉到方才对话的奇怪氛围。
这这,不就像新婚洞房时,一方问:可以看吗,另一方羞道:您可以看。
沈觅被自己的联想吓到了,甚至背后发毛。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联想。
沈觅顿了一下,还是继续手下的动作,将越棠领口解开。
她瞎想了一瞬就罢了,越棠定然不会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步,该看伤的还是赶紧看伤。
越棠配合地仰起头颅,让沈觅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脖颈,看到上面正在消退的淤青,和仰头时,漂亮的肩颈线条、颈间的喉结。
这样的姿势,将他脆弱的脖颈任她宰割一般送上她面前,既有十分的臣服,又有十分的勾人。
真是……妖精一样。
沈觅深吸了一口气,清除所有杂念,将药油倒进掌心搓热了些,轻轻敷上他的淤青处,慢慢地揉开。
越棠能感觉到,她柔嫩的手贴上他的肌肤,温热蔓延开,她的柔夷在他颈间来回擦过。
除去药油在脖颈间的热度,他浑身也都渐渐热了起来。
越棠慢慢握紧了拳头,极力隐忍着。
温热渐渐被揉出,沈觅力道却很轻。
直到越棠忍不住在她手下轻颤起来。
沈觅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越棠仰着头,唇瓣微分,喘息稍微重了些。
而他眼中水润地过分,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水雾涌出来,脸颊耳尖都呈现艳丽的绯红。
这样的神态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是那人极为漂亮的时候,放在本就处处撩人诱人的越棠身上,沈觅觉得,这是非礼勿视的程度。
这副模样,几乎能引人无限遐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马车上对他做了什么似的。
手下的越棠抿了一下唇,喉结在她掌心滑动了一下。
沈觅方才被惊地忘记将手挪开。
她现在还能感觉到越棠身体轻微的颤抖。
她听到,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音:“殿下,不要了。”
马车停在公主府门边,云霏和刘叔正要掀开车帘去叫沈觅下来,手放在帘子上,听到里面越棠的话,两人对视一眼。
不管在做什么,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车帘被掩地更严实了些。
沈觅听到越棠这话,简直要被吓到了。
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越棠难耐地撇过头,碎发落在他眉眼,凌乱中好看地更甚。
真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沈觅惊呆了。
她做了什么?
越棠抬起衣袖,平复了一会,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还是微微颤着,少年声音都忍得微哑。
他道:“痒。”
“……”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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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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