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落雪的夜晚。
听涛院独在僻静的熹山书院一角,当风起时,水浪翻涌,惊涛拍岸,便有涛声阵阵,波光粼粼。
越棠刚从南朝来到熹山书院时,很喜欢到熹江边来。
他会在破晓时等待朝阳映入江水中,看晨露茫茫,鸥鹭戏水,也会在江岸看金乌坠落,倦鸟归林。
日升伴月落,朝朝复夕夕。
这是越棠难得能和自己和睦相处的片刻安宁。
可是他似乎不被允许有任何喜好,喜欢看日出日落也不行。
天行有常,无法变更,但是只要能够让他惧怕熹江,一样能将他一日里最珍视的两个时间夺走。
熹山又落满了皑皑白雪,踏上去,便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越棠昏昏沉沉地跌到雪地中。
薛二和段英两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在后面说笑着。
“今日还继续吗?”
“当然继续,三殿下这次说好罚他三日,便一日也不能少。”
“昨夜太冷,冰面将他一同封上,要不是咱们去看地及时,说不定就救不回来了。这次不等他高烧退了,出了人命该怎么办?”
“不打紧,郭神医在呢,死不了人。”
越棠听着两人的对话,他全身因为高烧而酸痛,尝试了几次,却都站不起来,一个侍卫便直接拽着他一只手臂,将他拖在地上往江边走。
头发衣衫和碎雪摩擦的声音细碎又尖锐,扎地人头颅刺痛。
冰雪灌进领口,寒冷让他渐渐清醒起来。
越棠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甚至感谢这场雪。
有了大雪的阻隔,这样被拖在地上,其实不会多疼。
昨日顾微澜让他空手去取火中栗,说只要取出来,就放他离开。
越棠不想理他。
顾微澜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他又不会信顾微澜,就算拿自由做威胁,他也不会信他。
另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厮一边痛哭一边大笑,手被烧地色焦如黑炭,泣涕涟涟将漆黑的栗子捧出来献到顾微澜面前。
顾微澜笑得温柔而快乐,大发慈悲地放这小厮离开。
越棠在一旁冷眼看着,顾微澜看他,却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乐趣。
等得久了,顾微澜面上笑意渐渐敛起,温声道:“小棠,你不走吗?”
越棠只温顺地朝他行礼,逆来顺受地让人看着就觉得无趣。
顾微澜最后淡淡看着他,罚他跪在江水中思过。
越棠从不会做无用的挣扎。
当他被按进江水中一次又一次时,他想着朝阳和落日映入水底的壮丽景象,在窒息中,记忆中的美景越发深刻,现实中的熹江却变得黯淡而幽深,成了能吞噬他性命的深渊。
雪夜中,熹江水色深如炼狱,越棠一靠近熹江,浑身开始细细地颤抖,蜷缩在地上,极为忍耐,可还是忍不住心头漫上来难以克制的恐惧。
他所喜爱的熹江,此刻仿佛化为了面目扭曲的恶兽,要将他啃咬撕碎。
他最终还是被折磨地开始怕水。
没有朝阳,没有落日,只有掐紧他性命的窒息。
越棠闭上了眼睛。
真没意思。
思绪回到这片雪夜,他背后骤然一空,接着是冰冷的江水没过他头顶,呼吸尽是刺骨的江水,细小的冰凌刺在肌肤上,几乎是立刻,他小腿抽筋,疼到他完全没有力气去挣扎。
越棠渐渐失去意识。
此时,忽然有一只手将他从冰水中提起。
越棠睁开眼睛。
顾微澜眼神悲悯,在江岸边矮身,狐裘下,他朝越棠伸出一只手。
就好像想要拉他上来。
越棠没有反应,顾微澜神色越来越冷。
又几次在江水中沉浮,越棠神智渐渐模糊,不再能保持清醒,求生的本能让他朝岸边挣扎,就好像想要去够顾微澜伸出的那只手。
顾微澜眉眼舒展,终于高兴了些,施施然起身,欣赏了一会儿雪景,便满意地回了听涛院。
越棠被按在江边,冰冷的江水将他的身体变得同样冰凉。
一片寂静之中,他却感到从头颅到手脚渐渐滚烫起来。
越棠在心底重复了一遍,撑下去。
撑下去,终有一日,他总能活得像个人。
意识渐渐散开,又一个穿着白狐裘的贵人来到了熹江边。
狐裘下是柔软又温暖的鹅黄色,发间是精致又华贵的珠翠。
她身后是成群的侍从,似乎是看到了他,她有些薄怒。
随后,将他按在江边的人被拖走,他被人从江水中拉起来,裹上行军时保暖用的寒衣。
越棠迷迷糊糊间还有一星半点的意识。
他得救了?
或许吧,总归,今夜能熬过去了。
【二】骊歌
越棠再醒来时,周身是柔软又温暖的床榻,棉被干净又厚实,被人细心地在太阳底下晒过,又熏了艾草的味道。
门外是几个黑衣卫,见到他醒过来,便召来一个小厮,送上煎好的汤药。
“主子吩咐,你日后安心读书。在北朝,你不会再受欺凌。”
越棠沉默了一瞬。
这不是他第一次受到庇护。
每次,最终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越棠习惯了。
他面色淡淡,情绪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起身礼节周全地行礼道谢。
黑衣卫侧身避开,回了一礼,便退下。
越棠在小院中养伤,等着顾微澜或者这位贵人的传召。
却迟迟不来,他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南朝的风雨波及不到他,有贵人的庇护,顾微澜折磨不到他,这回救他的贵人也没有见他的意思。
浑身戒备着竖起的尖刺,这时却毫无用处,越棠第一次有些茫然。
这处院子不大,却听不到江涛的声音,是离听涛院很远的一处斋舍。
院外有黑衣卫守着护卫他安全,院内还有一个小厮照顾他日常生活,站在屋檐下,他能看到朝阳在树干枝桠间升起,夕阳在群山间沉下。
越棠不会主动同人说话,院中的几人也不会对他多说一个字。
可他却喜爱极了这种能够宁静独处的日子。
几日后,等他能出门吹风的那日,他自知自己应该做的,主动去求见这回救下他的贵人。
当着他的面,折青居中的侍者皆称那位贵人为主子。
可是越棠从进入折青居到见到沈觅的这一路上,便能够推测出,这位贵人来自皇室,有着极为尊贵的身份。
是北朝大公主,清晏殿下。
也只有她,能直接对上顾微澜,在顾微澜手下还将他护地严实。
他来时,沈觅正和身边的女官说笑,看到他,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越棠垂下眼眸,稍微避了避她的视线。
沈觅想了想,意识到她忘记了自己还救下一个小少年,放在隔壁院落后,她还忙着别的事情,就忘记了这回事。
她笑得有些尴尬,温声让他宽心。
再没话要说,越棠便识趣地退下。
在沈觅隔壁的院子里,越棠也难免能知道一些清晏殿下的事迹。
是那种,遥不可及的耀眼,她也是真的对他毫不在意。
她是北朝大权在握的大公主,极有可能是皇位的继承者。
她不需要在意他这个人,也不需要在意他潜在的价值,自然对他也没什么好利用的。
她只是单纯地、随手地,给了他一个能够喘息的空间。
越棠就算不信任她,也不会不识好歹。
他在沈觅身边,仿若一个透明人,偶尔去拜见,沈觅总是温温和和,全然没有上位者的傲气和冷漠。
可是温和之外,越棠也能见识到清晏殿下的强硬手段。
她始终理智又冷静,能够驾轻就熟地摆平遇到的一切难事,身边总围绕着许许多多人。
她偶尔也会差人叫他来一起过节。
对于越棠来说,这是萍水相逢,也像是倾盖如故。
在沈觅身边,他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他从小到大从未得到过的安宁和自由。
飞蛾总爱扑火。
越棠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沈觅。
直到他十四岁那年,顾微澜要回朝。
作为他的伴读,越棠也要跟着离开北朝。
沈觅很快安排好和丽阳那边的对接,等到回朝的那日,天朗气清。
她穿着一袭深蓝色宫装,矜贵又高雅,唇角微微扬着,眼眸却平静无波。
越棠本是在南朝的行列中,可他却忽然趁无人注意时,来到了沈觅面前。
看着忽然来找自己的漂亮少年,沈觅眉梢挑高了些,有些讶异,笑容却真切了一些。
到了她面前,越棠忽觉万语千言都难以说出口。
他讷讷片刻,最终只轻轻道了一句,“清晏殿下,越棠要走了。”
一别或许难以再见。
沈觅有些怅惘。
她看了他一会儿,温和地笑了笑,认真同他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越小公子,今后珍重。”
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生出宽阔的羽翼,你能够化作遨游天地的鲲鹏,让你从此能够逍遥而鹏程万里。
这样好的祝愿,越棠怔了怔,他心底有些暖。
可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又有些失落。
越棠也不知道他在等待、期盼些什么。
沈觅并没有留他的意思,他又等了一会儿,抿紧了唇,端正地对她行大礼,起身后,转身朝南。
天空蓝的让人心生酸涩,无声处,似有离别笙歌。
【三】晴阳
十七岁那年,越棠辞官后,便是抛开了南朝的全部羁绊。
恩怨已清,无牵无挂,他便只是越棠,能够做他想要去做的事。
去找沈觅。
去迎接他的新生。
从南都到丽阳要跨过三千里,经过平原和丘陵,路过乡村崎岖地,也路过十里繁华乡,越棠披星戴月,马上疾驰。
过去十七年,他几乎没有真心笑过,可是这一路上,他忍不住弯起唇角和眉眼。
当他停下时,偶尔在走在街上,路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皆对他笑面相迎,他皱了皱眉,正不明就里,路过卖铜镜的摊子,他却看到自己也在笑。
风华绝代的少年眉眼皆是希望与笑意,心情再不佳的人,看到这样的少年,也忍不住柔了面色。
越棠到了丽阳城,他在城外的凉亭稍微休息片刻,整理一下仪容,便见城门处忽然有人驻足观看。
城门处两匹骏马并排而出,后面黑衣卫簇拥着,正前方的两人,一个是沈觅,另一个,是南朝废太子,顾衡。
原是公主出行。
顾衡被废时,他在南朝正风头无两,他本性冷漠,也无意去拉这注定要被废的太子一把。
如此之下,他和顾衡其实算是敌对的阵营。
越棠怔了怔。
沈觅微微弯着唇角,和顾衡说着什么,顾衡看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爱慕。
沈觅抬眼看他时,他便立刻收回那目光,只低头笑,一边笑一边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
她无奈叹气。
越棠在凉亭中等着,一直等到两人又从城外回来,牵着马并肩而行。
可能是沈觅不常骑马,缰绳磨疼了手,顾衡让她先歇在一处店家。
沈觅无可无不可地走到一处铺面,亲切地和店家攀谈。
她面对百姓时,总是温和又平易近人,店家夫妇二人拿着布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手,紧张又仰慕。
越棠看到顾衡不厌其烦地去找人,被拒绝了也不在乎,直到终于借到了一辆马车,他笑得张扬又开怀,立刻驱车到沈觅面前。
沈觅告别店家夫妇,皱眉和顾衡说了两句,面色无奈,顾衡连声陪笑,眉眼俱是欢快,最后两人一同将马车还了回去。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丽阳城中,凉亭中卖茶水的店家要收摊,见这貌美少年还在,便招呼了一声,“公子,再不进城,城门可要关咯。”
越棠应了一声。
店家不再多说,收摊之后便归家。
越棠望着暮色中的丽阳城,枯坐一宿,清晨的钟鼓声中,晴阳乍现,他握起缰绳,眼眸渐渐归于平静、死寂。
对于沈觅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南朝人。
还是和顾衡敌对的,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南朝人。
终是,他迟了。
【四】烈火
越棠的毒瘾再次发作。
从暗室中出来时,他手腕被磨出的伤口深可见骨。
云霏闯进来,厉声道:“既然你心里是记挂着殿下帮着殿下的,为什么不告诉殿下,又为什么不放我走?”
越棠脱力地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面色惨白,医官熟练地在他身侧处理他的伤口。
他声音冰冷,“云姑娘慎言。”
云霏呜咽出声,“你放我走!既然不杀我,你就不能让我回到殿下身边吗?”
越棠眉眼微微疲惫。
“你能为我守住多少机密?”
云霏不会欺瞒沈觅。
越棠接过煎好的药,慢慢将苦涩的药汁饮尽。
“就算云姑娘能瞒过清晏殿下,可你活着,便是让人知道,我那一箭不是要杀你。”
越棠出手想杀的人,用上了弓箭,便从没有失手过。
“云姑娘,这会有多麻烦,你也知道。”
云霏咬紧唇瓣。
“那要什么时候?你难道不想早点让殿下知道你的苦衷吗?”
越棠没有立刻回答,垂眸看着手背上清晰的血管筋脉,他指甲的颜色也惨白。
他低声道:“快了。”
他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了。
越棠有条不紊地应对着两边,一边是北朝和顾衡,一边是岭南王。
他杀了岭南王的那晚,南朝四下暴动。
云霏听到风声,激动地立刻去问越棠,她是不是很快就能和殿下相见了。
越棠慢慢绑好护腕,转过身后,忽然对着云霏俯身行了一礼。
云霏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几步。
越棠道:“烦请云姑娘,将在南朝所知悉数烂在腹中。”
云霏不明白,“为什么?”
越棠向来很忙,和她说话时,也在忙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此时也不例外。
他接过副官递过来的重剑,直到最后,才淡声回答。
“重要吗?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之后她知道了……也只平白惹人忧虑,让人困扰。便当你从来没有来过南朝,也没有在南朝见过我。”
云霏当时只觉得茫然。
当晚,越棠派遣精兵对上岭南王藏在四方的暗卫和死士。
东方位、南方位、西方位、最后是北方位。
他只身屠了一山死士,全身疼痛到麻木,左臂几乎被砍断,靠着半边的皮肉连着。
山中干燥枯叶多,灯台倒后,整座山头燃起了大火。
火海之中,越棠拄剑而立。
身边四处皆是火光,他冷淡地看着大火将出路封死,至始至终,他没有朝着出路踏出一步。
这些年的苦处便由这场大火烧个干净,他也能落得干干净净地离开。
越棠难得会和自己开玩笑,此时到了身死前的关头,他甚至在心底促狭了一下自己。
他若是死在火海之中,便是有人想要鞭尸,也寻不到他的尸体了。
玩笑过后,越棠望着火海,眼神冷寂。
甘心吗?
他没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可他确实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怎么能甘心。
透过大火,他似乎又看到了十三岁那年的大雪。
那个安静的小院子,还有那个温和、冷静、理智、强大的……心上人。
等了许久,他看到沈觅带兵上山。
看到他,她立刻让士兵收刀示意,她没想封死出路。
或许这回,她若生擒他,她会好好盯着他,不让他逃走,以她的性子,也绝不会再让顾衡折磨他,说不定还会让人好好为他治疗。
可是,他早就活不下去了。
五石散,无疑是最后一把稻草,耗尽了他的生机。
若能不留下尸首,确实是干净些。
沈觅又让士兵退后了几十米,她是想让他出来的。
越棠隔着火光看她,他的目光却渐渐柔和下来。
算了,就当……这是她专程过来,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他甘心了。
他转身走进大火更深处。
火舌卷上他身体的那一刻,越棠闭上了眼睛。
终于结束了,这一生。
【五】山雪
云霏没想到,越棠只是和平常一样带兵离开府中,不过三日,就传来消息,他死了。
云霏当时只觉得是她听错了。
这可是越棠,不管世人对他评价如何,只要知道的,谁都没办法抹杀他的能力。
在他府上的这一年,云霏看他成日忙碌,看他腹背受敌却游刃有余,云霏更是清楚地意识到,越棠到底有多可怕。
所以,这样强大的他和平常一样出门,又怎么会死?
还是尸骨无存的惨死。
他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云霏难以相信,又不得不信。
在顾衡带兵占领南都前,越棠留下的人将她送回北朝,遇上了公主府的暗探。
见到沈觅后,云霏鬓角已白,泪流满面。
她迫不及待地想对沈觅说出这一年多的经历,话在唇边,她却想起,越棠作为南朝之主,却对她恭恭敬敬行的那一礼。
越棠不想让沈觅知道。
人都死了,生者为重。
越棠那时说,重要吗?
他知道他会死,或者说,那时,他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他都死了,真相还重要吗?不过是徒增沈觅的困扰。
就当他就是坏到了骨子里,就是那么可恶。
简简单单的,一点也不复杂。也算是他最后的馈赠。
云霏看到沈觅,泪眼朦胧。
这是云霏第一次对沈觅说了谎话。
她听着线人汇报过来消息,顾衡为了抹杀越棠执政期间的良策,大肆改革,势必要将越棠在南朝留下的痕迹悉数抹除。
云霏知道后,只觉得可笑。
看着沈觅疲惫的眉眼,云霏低声道:“顾衡他不值得殿下烦心,他甚至比不过越棠。”
听到越棠这两个字,沈觅愣了愣。
“越棠……”
那个生得极为貌美的少年。
沈觅这些年为顾衡奔走,早就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她在战场上也受过伤,大都是越棠亲自动的手,虽然可怖,但是总归算不得伤筋动骨。
可是受的伤多了,也还是影响了身体。
沈觅膝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她咳了咳,云霏急忙去看,帕子上又是血迹。
云霏有些后悔这句试探。
沈觅恍若未觉一般,同她玩笑。
“你说,要是当初就没让他回南朝,如今会不会是另一个模样?”
云霏也想到了多年前,熹山书院的那个漂亮小少年。
她点头,“要是当初留下他,就好了。”
若是真能在那时留下越棠,该有多好。
不过三年,沈觅便病死。
她安排了宗氏子袭位,北朝稳定又平静,江山缟素。
几日后,顾衡抛下一切赶来北朝,疯魔一般眼睛血红地跪在她墓前。
云霏隔着老远冷眼看着,最后,她只身前去南朝,去到越棠身死的那处山头,取了一匣子土壤。
这年尤其地冷,她取土的那日,山中落了雪。
等到回到北朝,皇陵山雪仍旧未化。
雪夜中,皇陵风吹有如鬼哭,哀怨不绝如缕。
云霏将这一匣子土壤撒在沈觅的公主陵墓边上。
算是,如了越棠的愿。
他能在殿下身边了。
【六】消愁
第二世沈觅死后,越棠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他注定无法求得所愿。
命数大约注定他如此。
可既然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为什么还是一场盛大的戏耍。
他只是别人的趣味?
沈觅死后,越棠为她衣素三年。
那三年,他在战场上挥手即是血海,在麻木的杀戮之中,所有的怨恨皆在征战中发泄出来。
他才隐隐能够得到快感和安心。
那段时日,他嗜杀成性。
当他无法克制自己时,只消垂眸看看他的白色麻衣,便如一盆冷水泼下,逼他冷静下来。
晏朝建立后,他为帝王,换上玄黑色龙袍,亲征也就此停歇。
再杀下去,越棠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此疯掉。
沈觅不会喜欢那样的他。
越棠便觉得可笑。
她都走了,她回家了,她不要他了。
他还是想要留一分理智,让他干净着,不做她厌恶的那种人。
征战时,他总能疲惫到身体一歇下来就几乎是昏睡过去,如今却是彻夜难眠。
大晏的皇宫占地很大,但里面宫人极少。
夜晚时,灯火幽微,便如一座死寂的坟墓。他走在皇宫中,便如夜行的幽魂。
只能用酒去麻痹他。
醉梦中,他偶尔能见着沈觅。
温暖的她,微笑的她,最后都归结于冷漠的她。
即便是这样,越棠也甘之如饴,好歹见着她了。
借酒浇愁,能得片刻舒缓,便能抵过醒后的愁更愁。
【七】寒烛
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而今独自睚黄昏,行也思量,坐也思量。
相思尺素三两行,千断人肠,万断人肠。雁儿何处是她乡?来也凄惶,去也凄惶。
沈尧年知道,父亲最在意的始终都是母亲。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一夜之间,大晏便天翻地覆。
父亲退位,母亲身死。
父亲换了素白的麻衣,平静地为母亲筹备身后事。
母亲死后,父亲的身体状况便一日不如一日。
沈尧年措手不及地被迫接下来整个晏朝,他为帝王的第一个诏令,便是广招天下名医。
越棠让他不必麻烦,沈尧年红着眼睛,坚持要求医,越棠笑着看他,最后索性随他去了。
大概,越棠教养他,本就没打算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回报。
可是那么多年,沈尧年早就将越棠和沈觅当作了他最敬爱的父亲和母亲。
天下间的名医听闻雍帝有恙,急急忙忙赶来雍都,沈尧年满怀希冀地迎来一批批医者,又失望地送走所有人。
医者再高超的医术,也医不了人心。
雍帝已无生志。
沈尧年颓丧地枯坐阶前。
反倒是越棠拖着病体来宽慰他。
“人终有一死。”
沈尧年向来内敛,面上少有喜怒,在越棠面前,他为了证明自己有点出息,更是一直端着。
可此时,他顾不得被人说没出息,眼中含着泪。
“可您和……”
他没有将“母亲”二字说出口,“可您也不该那么早。”
越棠笑着摇头。
“不早了,她都走了快两年了。”
当初母亲的死,一直是个迷。
沈尧年泣不成声。
越棠拍了拍他肩膀,便回了梧桐殿。
这个世界无处不是沈觅,沈觅的世界,却无处有他。
寒烛照破黑暗,又是一年寒冬。
闻致远前些日子逝世,越棠由人搀扶着,恭敬地行学生礼拜了几拜。
那些内苑的学生,到底是被闻致远说动了心思,有了难处便来宫中求见。
沈尧年皱眉担心累着父亲,越棠却由着那些内苑的学生来请教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越棠知道,他时间不多了。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便将他剩余的一些价值,都用出来好了。杰伊文学网
工部因此得到当今陛下沈尧年的特别眷顾,制造署各个领域发展极为迅猛,晏朝整体的科技水平几乎可以说正在进行飞跃。
钦天监也偶尔会派人来请教问题。
有一回,是沈尧年喜欢的姑娘过来,越棠解答完她的疑问,看到杵在门边的沈尧年,笑了笑,便让出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越棠仿佛也染上了父母辈喜欢催亲事的习惯,催着沈尧年在年底之前大婚。
沈尧年一边害羞,一边还是听话地抓紧准备着。
年底之前,帝后大婚。
越棠看着新人喜结连理,为两人送上四份礼物。
是他和沈觅的。
催沈尧年的亲事,他只是想,他得让沈尧年在他身死之前大婚。
他死之后,沈尧年须守孝,他总不能耽误这两人三年。
冬日的第一场雪,和两年前一样,是在除夕前夜。
寒灯照亮梧桐殿,外面风雪交织。
越棠已是长发如雪。
梧桐殿仍然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唯独床头,挂上了一副画卷。
画卷中,沈觅笑如桃花。
殿中的花瓶插着桃花干花,越棠一一走过梧桐殿每一处,回忆过往的那二十一年。
在墙边的那颗杏树下,他想到当初沈觅刚回来那时,为了离开梧桐殿,她只能撩起裙子,上树翻墙。
那时,他对她真的不好。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任性,他不安,他患得患失,他无理取闹。
换了别人,消解不了他的心结,或许会使得关系越来越僵硬,厌烦他,最后只能放弃他。
可是沈觅……
她总能拿捏住他。
越棠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觅啊。
是他心之所系,情之所钟。
大概所有的苦难,都只是为了能和她圆满。
越棠觉得,若苦难能换得厮守,那也值了。
只是可惜,设想的隔世而相伴,他最终只能陪她两年。
他撑不下去了。
大雪满雍都。
除夕这日,沈尧年带着皇后一同来给越棠请安。
推开门,殿中冰冷而死寂,没有一丝活气。
沈尧年一愣,他奔向床边。
床榻上,一生传奇而震撼的雍帝,身体已经冰凉。
当朝年轻的帝后跪在床榻前,泣不成声。
越棠留下了几册书,分别是他对工、兵、星辰历法多年的总结和今后的推测。
皇后抱着这三册书,她出身钦天监,她知道这三册书的分量和价值。
皇后哭声悲哀,“父皇,师父……”
三册书之下,沈尧年看到下面压着的一张字条。
“吾之死于上元节之后昭告天下。”
先是让他和皇后早日成婚,以免延误三年,后是让天下人都能安度一个喜乐的新年。
沈尧年抱着这张字条,终是失声痛哭。
越棠下葬的那日,又落了一场大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似一场盛大的挽歌哀乐。
皇后低声道,“希望父亲母亲,来世仍然能够厮守,如愿以偿。”
沈尧年看着雪白一片的皇陵,涩声道:“会的。若有神明,父亲母亲泽被后世,功绩千秋……会如愿的。”
沈尧年将越棠的诏令一同昭告,天下同悲。
皇陵寒烛半寸,灯火微摇。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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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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