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顶山水墨绘纱帐，亓律昭迷迷糊糊陷在柔软的床，耳朵被尖锐的嗓音刺穿。
“她醒啦！”
侧头看。
嗯？
这不是那天在天堑客栈跟她搭话的人吗？？
“你现在感觉如何？”
亓律昭这才发现内腑已经没了灼烧感，试着提起内力也只是轻微的疼。
“别运气！”
男子转头对女娃娃说：“替师兄去茅庐把药端来。”
“呐说好，要我帮你干活总得表示表示吧。”
他伸出两根手指。
“行吗。”
“没问题！”
女娃娃抬脚跑出去，男子撩起衣摆坐在床沿。
此人真的有种莫名熟悉感，并非是在客栈的两面之缘，也不是熟悉他的长相，而是感觉，就好像这张躯体内还有另外一个人。
男子徐徐靠近，她下意识双手后撑往里挪挪。
“原以为你又是临阵逃脱，但你要我等，我便相信你会回来。”
亓律昭猛抬头。
脑海里电光石火般回现记忆，场景重叠。
她指着眼前人，因过于震惊，到嘴的话就跟被滚水烫了似的，结结巴巴。
“你你你你你……嘶……”
咬到了舌头！
她手捂半边脸，痛苦的拧着眉。
“别装了师兄，师父说假皮戴时间长就会粘脸上拿不下来了。”
“我看你一根糖人都别想吃。”
“哎？”女娃娃着急改口，“我的意思是，是说师兄你还是原装的脸好看！分明是在夸你！！！”
“说什么也没用。”
男子从屏风后再出来已然换上另副模样。
之前就觉得沈忭延好看，现在对比过更有视觉冲击。
但很快亓律昭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知你想问什么，而我恰好也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等你恢复的差不多，我们再好好深入交流下。”
他们之间要交代的事很多。
沈忭延摊手：“豆芽，药拿来。”
“师兄你真记仇。”
只要师兄不高兴，肯定叫自己小名，而给她起名的人就是那个直脑子的师父！！！m.jieyidazhiye.com
说什么当时刚好想喝豆芽汤，于是就顺道起了这么个乳名！还骗自己若随意改名会影响风水，真有这奇效，她肯定先改个能影响师父脑子的名字！
亓律昭惧怕地盯着碗。
不是吧，又来？
见她迟迟不动，沈忭延说：“再不喝我就亲自来了。”
“别，别。”
咽咽口水，艰难地双手接过，看着碗中倒影，亓律昭屏息昂头，管它什么味全‘咕咚咕咚’倒进胃。
将碗掷回沈忭延手里，她捂着嘴拼命咽下快要涌出来的药。
呼~
刚放下手，一块蜜饯就被塞进嘴里。
亓律昭鼓着腮帮愣愣瞧着沈忭延，等反应过来，脸‘噌’地一下子窜红。
然后……
然后他就笑着出去了？
竟有些失落。
等等！
她在期待什么？
负责照顾亓律昭的女娃娃是沈忭延的师妹，他们师父正是裴识卿提过的卫赴，而这里就是卫赴的药谷。
沈忭延指着那个动如疯兔的女娃娃说：“她叫南映雪，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我不在时，就让她替我照顾你。”
“你竟让一个小孩子照顾我？她看起来顶多八九岁。”
“她闲着也是闲着。”
亓律昭乖乖将药汤干尽，见沈忭延不动，眨眨眼问：“你怎么还不走？”
沈忭延翘着腿，单手撑头。
“自然是要同你深入解决一些问题。”
该来的跑不掉。
她坦然道：“谁先开始？”
沈忭延拿起橘子，边剥边说：“何怀彦在武林会上的所有操作都是为了分散鬼宗堂势力，然后逐个击破，可惜，颜氏比他多了心眼，计未得逞，当日你重伤武场，又听闻你服用的东西没有解药，于是就亲自上督崖暗部，向裴识卿要人。”
裴识卿并没有和她说起这些过程，只说有人可以救她。
想起在天堑客栈，他身着墨衣鹤绣，与同桌人的衣饰全不一样。
亓律昭试探地问：“你是九阙府的少主？”
沈忭延不作答即是默认。
这还真是她未曾料到的！
原以为沈忭延顶多算个掌事。
他比想象中更要深不可测，从聿州开始到现在，根本摸不清此人到底藏有多少秘密。
“聿州初识的时候我还不是少主，直到弱冠，师父才将九阙府交到我手中。”
沈忭延将橘子放她掌心。
“但我更想要功名，因此我只是名义上的少主，而真正管理九阙府之人乃师父的副手聂篌。”
又说：“你应该知道近来武林有意与皇室联手剿灭鬼宗堂吧。”
亓律昭点点头。
“皇室也在大会的名单上，北庭王受命前来，我身任九阙府少主自然也得跟来，所以才在大会见你重伤一幕。”
继而拍拍手上橘络：“还有什么想问的？”
等不到回应，他说：“既然没有，那开始聊聊你吧。”
“我？你既是少主应该什么都查得到，还要说什么……”
“聿州不告而别后为何选择加入鬼宗堂？”
亓律昭蓦然想到元恪苏的脸。
“无可奉告，这是我自己选的。”
“从未后悔？”
“不退一步，不会回顾。”
眼前人亦是藏得太深，沈忭延知道，不论自己怎么挖，若她不想答，就算拿刀架脖子上都没用。
在西境可以拼了命帮他，回聿州也能不吭一声撇弃。
是重情也绝情。
“那你还想复仇吗？”
亓律昭沉默许久道：“想。”
“我记得你说过，只有坐拥江山之位的人才能动他是吗？”
“是。”
沈忭延认真看着她。
“那就回来帮我，让北庭王成为新君。”
亓律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张了张口：“沈忭延，你脑子是离家出走了吗？以前不知道就算了，但是现在……”
她指着自己：“我是鬼宗堂的人，与九阙府对立不说，你就不怕我回去盗取皇室机密，出卖北庭王？然后我一走了之，你来担下所有罪责？这种事我不是没做过。”
“江湖再大，大不过朝廷，君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就算你逃的掉，难道想一辈子苟且偷生？”无奈一笑，“你不是说过，比起仗剑八荒，你更爱运筹惟著……”
“可这与你辅佐北庭王没有冲突。”
沈忭延温尔柔声：“聿州初见，你仗义相助，我便知你非薄情寡义人，即使现在，我依然相信聿州的不告而别是另有苦衷，只是，你不说，我不会问。”
亓律昭再也说不出推辞的话。
半晌。
“‘谋人者谋天下’，沈忭延，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眼底璀璨的光是热血，是希望，是并肩同行。
“我信。”
从未改变。
沈忭延的话和坚持让亓律昭的血逐渐回暖，那种不论何时，不管发生什么都被信任不被抛弃的认可，是她一直渴求的。
从西境，再长州，到方今。
她不可能不动心。
什么时候呢，是方才的话吗，不，应该还要久，只是因为嫩芽开了花，才闻到它的芳香，所以再无法忽视。
沈忭延说他的师父正在调制解药，因此在这之前她要好好配合其他的疗程。
除了汤药，药池也需每日浸泡。
南映雪每次都会在旁边玩水，陪她说话，沈忭延看见，总会拎着她的后领丢远些。
“师父的药池不是让你拿来玩水的。”
“你为什么总对她那么凶？”
“她古灵精怪着呢，可不要被那单纯的脸给骗了。”
“不啊，我倒觉得挺可爱。”
“就是！师兄你再这样凶会没人要哦~”
南映雪赶在挨揍前就跑开了，躲远后还不忘做个鬼脸继续惹他。
沈忭延倚在药池后面的石椅上说：“有事叫我。”
药池很大，亓律昭将身体下沉，让药水没过自己的脖颈，只露出脑袋。
清风徐徐，虫声鸟啼。
她突然觉得这种生活也不错，与世无争，逍遥惬意，不知等一切结束，还有没有机会了。
如果没有，便来生吧。
“沈忭延。”
“我在。”
声音慵懒。
他问：“怎么了？”
“若……”亓律昭停顿一下道，“若下辈子你不是沈忭延，你想做谁？”
闻声，徐缓睁眼。
与亓律昭隔着一块巨石，他仰头望着摇曳的树叶回答：“沈忭延。”
光从缝隙洒在水面，波光粼粼。
“如果真有来世，我想成为真正的沈忭延，只不过那世的我不再卷进波谲云诡的权谋，而是能闲散自在，翛然此生。”
“具体呢？”
“一天一地，一马一剑，一桌一椅，一盏一茶。”
“没了？”
“有。”
亓律昭听他轻下语调。
“想要天地为鉴，万物为证，三书六礼，鸿雁为信，岁月往生，唯卿足矣。”
飒飒风声，树影婆娑。
从武林大会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案上那张白纸黑字‘计妥’二字提醒着他是时候回京兆了。
将字条丢进火盆，算算时辰，某人也该起了。
恰逢亓律昭推窗伸个懒腰，沈忭延迎面笑道：“小轩窗，正梳妆，阿昭早啊。”
“早。”
等等。
她清醒过来，不确定地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没想到沈忭延直接承认。
“我想了想，如果总叫你律昭，这样显得我们关系很疏远。”
也没多近吧？
“所以为了加深你我同僚之情决定换个称呼，”笑意粲然，“还是你想我喊点别的？不然我换几种，你挑一下？”
又不是挑白菜！
“不不用！”亓律昭指尖抵着手掌，“刚刚就很好，嗯……很好。”
“别勉强，这可是要叫一辈子的。”
“不……不勉强……”
“那就定了。”
一个强颜欢笑，一个笑容得逞。
感觉自己像只被狐狸死死盯着的兔子，亓律昭别开脸问：“今天还要泡药池吗？”
“不用了，师父说下月解药就差不多能制出来，这段时间你只要按时进药和食补就行，期间切记不可动用内力。”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沈忭延摇头：“在拿到解药前你别想出谷。”
她在药谷这么久，也不知裴识卿会用什么办法蒙骗教主，要不然自己又得被当作叛徒。
上次那个‘奖赏’现在想来都还浑身打颤，要是教主因此再折磨齐明官……
而且风玉瑶拦也拦不住啊。
“反正我现在既不用泡药池，也不需要经常喝药汤，那我回去慢慢调养嘛。”
见沈忭延态度有些松动，她继续说：“裴暗主也不能帮我隐瞒太久，真的，我若再被教主认定一次叛徒，可能你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沉默半晌，沈忭延终于松口。
“那我先帮你探一下江湖动向，如果鬼宗堂没什么动静我传信给你，你再出来，这样总行了吧。”
“嗯嗯！”亓律昭狠狠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查？”
“后天返程，朝堂近来有大动向，我要先回去处理一些事。”
忽地又想起什么，沈忭延问：“对了，你说要给北庭王送的贺礼到底是什么？”
亓律昭慌了神。
原本只是想搅得祭祀人喧马嘶，后来才临时起意烧得牌位，若告诉沈忭延真话，那他万一察觉点什么，顺着这条线查出自己的身份……
大脑飞速运转。
“我，我半路被召回总教，然后就开始准备武林大会的事了。”
“无妨，贺礼就此作罢，”沈忭延说，“只要你人来就行。”
临别前摆酒践行，两人各怀心事。
亓律昭懒懒瞧着面前一碗小米粥，和油腥都没有的绿菜叶，着实么有胃口。
倒是沈忭延故意斟了两盏酒放在同侧。
怎么，还喝一杯看一杯？
“任性啊。”
沈忭延不禁冁然而笑，将其中一盏推给她。
“是药酒，不过只此这杯。”
“对了，你好像还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亓律昭微挑眉。
“上次在客栈，你答应给我品的酒呢？”
“家宅，不过也存了些在这里。”
“哪儿呢？”
沈忭延意味深长道：“某人可是亲口说过自己并非嗜酒之人呐。”
亓律昭托着下巴：“只是确认你是不是个骗子。”
“我这杯就是，”指尖悄悄盏身，发出清脆的回音，“可惜，你不能喝。”
沈忭延当面将酒盏饮尽，露出挑衅的笑。
“那可未必。”
亓律昭身体徐缓前倾，注视着他的眼睛。
“沈忭延，我这人最怕激将法。”
而后偏头对上唇瓣。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已直身。
“果然令人上瘾，”抬指抹去嘴角酒迹，扬颜笑道，“你说‘嗜酒如命’是不是就是这样诠释的。”
亓律昭满脸得逞，沈忭延低头哂然一笑。
忽然伸手揽住她的颈项，加深刚才的蜻蜓点水，最后亦像是报复般狠狠扯咬才放开。
“你的技巧略稍青涩，不过无妨，咱们来日方长。”
沈忭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亓律昭也就一时强势，她站起身想要逃离，手腕被攥住，如山涧清凉声砸在后脑。
“别走，我们好好说些话。”
语调多了一丝期许，回头见他神色正经，亓律昭抽手坐下。
“你要说什么。”
沈忭延目光深沉。
“想到往后能与你同去同归便不再害怕。”
“好端端说这些倒像是生离死别，”亓律昭揶揄，“你沈忭延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当然会，我又非圣人。”
亓律昭不知道的是，此次沈忭延返京无异于洗牌重来。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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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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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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