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犯嘀咕,一把老骨头不想搅和年轻人的是非,摸出老花镜便开始戳着手机屏幕找自家闺女的电话号码,好让这当妈的来把俩倒霉孩子收拾走。
就在这时,一个来电显示硬生生切了进来。
“季非”两个大字跳跃在手机屏幕上,字体尺寸又大又夸张,是专为老年人设定的样式。
隔着几米开外的云芒心有灵犀,几个箭步,强势抢过手机。
云边一脚过去却踹空,训斥道:“臭小子!你想干嘛!胆子肥了是吧?你外公手机都敢抢!快给我,这孩子肯定有事才打电话给我。”
话音一落云芒才恍然若失,他这是在撒什么癔症啊,明明那人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又怎么可能会给他打电话。
现实就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他才将手机送到边爷手中,挑眉示意云边把免提打开。
云边无法,接通了电话,打开免提。
是有求于人的语气。
“边爷,是我,季非。”
云边一听这声便觉得不简单,眼睨着云芒,嘴上笑着回:“季非啊,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手机那头静默几秒,难为情开口:“……边爷,我能求您帮我一忙么?”
古怪的一幕出现了,云边云芒嘉衣三人围着一台老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完了季非所求内容。
内容被季非削去了部分后,单薄无趣得像极了无时无刻在上演的,小学生爱心救助流浪猫狗的故事,甚至连结局都大多雷同,其他小朋友是父母不同意,到季非这是爷爷不同意。
听完来龙去脉后,嘉衣向云芒递去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等云边答应收留猫崽挂了电话后,嘉衣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十六昨天刚丢的,也是只橘猫,会不会……”
不等嘉衣说完,云芒的眉头一沉,一声不吭快步往厨房走去。
云边就奇了怪了,扬声道:“小兔崽子!去哪儿?先给我交代脖子上的那什么是怎么一回事?!”
等云边背手踱着步挨近应有尽有的厨房时,云芒已经驾轻就熟地切好了姜片,咕噜咕噜煮上了红糖水,在花花绿绿的备用药盒中快速抽出一包感冒灵冲剂,就着烫水细心冲好,用指腹隔着精致的骨瓷碗感受水温。
少年低头时俊美出色,初见凌厉的眉眼被掩在稍长的刘海下,却掩饰不了此刻全神贯注的模样,直挺完美的鼻梁接暗光投下一寸阴影,侧脸看去大约沉浸在为爱付出时的兴奋里。
云边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道这待遇他和女儿都没有享受过,无声叹了口气退步到客厅眼不见为净,对一旁无声站立的嘉衣说:“嘉衣,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他,免得他哪天神志不清把人扛回家。”
嘉衣波澜不惊点了点头。
云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对陆竹峰小女友的疑惑,斟酌再三,瞧了眼厨房的方向,确保叮叮当当厨具忙活的声音还在后,他压低声悄悄对嘉衣吩咐道:“嘉衣,你低调去查一件事,别让二芒知道……”
少顷,云芒便左手姜汤,右手感冒药,迈着长腿将东西搁置客厅的茶几上,无视云边满脸的不可思议,说:“他今天唱歌的时候就带着鼻音,外公你说两句好听的,让他把药和姜汤都喝了。”
云边使劲按了按皱巴巴的眉心,没好气道:“我看,干脆让他留下来顺便洗个热水澡睡你那屋得了。”
云芒:“也不是不可以。”
“……”
给点儿颜色便开染坊,臭小子,到底是哪儿学的?!
怕云芒真就转眼屁颠屁颠上去放热水撒花瓣,于是云边甩给云芒一个你敢你就试试看的警告的眼神。
忽略这一记眼刀,云芒抬腕看了眼表,仿佛未卜先知,说:“快到了。”
窗外雨丝霏霏而下成雨帘,有一阵没一阵。云芒凝着雨线,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嫉妒,他也想成此时的雨,顺理成章地拥抱那个人。
可转念一想却又无奈轻笑,不会的,他舍不得。
雨珠砸地声里摩托车熄火声似有若无,闹幽园主屋外,门檐上铜铃叮叮啷啷,推门人的脚步有意急促。
短短数十米的路让季非微喘,入屋时他就能从云边的眼神里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雨水顺着发丝挂满了整张脸颊,衣裤湿哒哒地贴着肌肤。
这也不怪他,谁知道这雨越下越凶,再加上怀里的小家伙从开车便抖个不停,他怕冻坏猫崽,飞驰电掣间单手摸了摸猫包才觉原来不防水,干脆利落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皮夹克裹住猫包,却忘了他自己上身只剩件单薄的棉短袖。
入秋后的雨总是来得凉些,加上季非本就有感冒的迹象,这下更是在意料之中迎来了这场感冒的第一个喷嚏。
云边登时心如鼓雷震,嘉衣眼明手快地拿来了长条干毛巾与干燥的换洗衣物,又把已经预热好的空调再试图打高点。
还没来得及擤鼻,他便把热情到没边儿的云边又是感冒药又是姜茶左一口右一口灌下去,屁股还没坐热里里外外便被人大的毛巾裹了个严严实实,心想这待遇都赶得上春拥半山了。jieyidazhiye.com
云边满眼甚慰地打量着被自己裹成俄罗斯套娃的季非点了点头,心道这下二芒得欠他多大个人情啊?!
“咳……”季非捂嘴强行咽下骨瓷碗底最后一口热乎的姜汤,辣得喉咙发痒,拧着微湿的眉心,缓了缓说:“边爷,还有……这位,”他点头向面无表情的嘉衣礼貌一笑,扯了扯身上的大毛巾,“谢谢,没那么娇气,一点雨而已。”
云边作如是观,一米八大个儿的小伙儿风吹雨淋会儿又有什么大事?娇滴滴的姑娘家才左姜汤右毛巾的,终究还是忍不住酸劲,轻轻吐槽道:“你是不娇,他可不觉得。”
季非忽地一愣。
他?
该不会边爷知道了他和陆竹峰的关系了吧?虽然说他并不惧怕多一个人知晓他是那个,但边爷是陆竹峰的外公,亲外公啊。
一时间季非觉得接也不是,缄默也不是,为今之计只能装傻充愣会儿。他佯装听得云里雾里,捧着见底却留有余温的骨瓷碗无辜喃喃:“您说什么?”
云边怕暗处的云芒发威,将话锋一转:“诶,季非啊,你不是说领只猫来吗?猫呢?”
“哦,对。在这儿……”季非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低头将缩成一团的猫崽从里一层外一层的猫包中掏出来。
十六通身是明亮活泼的橘黄色,肉垫粉嫩柔软,因被腾空抓起展示所以肉爪带点无措一抓一放,秀气的肉脸上小嘴儿喵喵地叫唤。
云边一听十六被迫换名改姓成美丽瞬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将十六置于膝头,谁知前脚手一松,后脚这猫就迫不及待跳下膝头,巴掌大的身躯箭一般往别墅二楼方向窜去。
呲溜一会儿便无影无踪。
季非条件反射,霍然起身要去逮乱跑的猫却被云边抬手挡下。
“没事,说明这小家伙不怕生,让它窜吧,瞧着活泼劲儿,我还真挺喜欢。说不准在我这儿养久了,我就不还给你了。考虑考虑?”
“那可不行!”
·
下午四点过半,富丽堂皇的德雅酒店大堂门口,乌泱泱挤了一群人。
“爸,您看这雨下得这么大,外头也够冷的,您要等季非,进里头边吃边等不也一样吗?”季存安低声恭敬说道,他习惯在父亲面前俯低姿态,说话没了平日里的心高气傲。
看着自己年过花甲的父亲风雨无阻,等着他那个同父异母兄弟的儿子,顿时心里的愤懑油然而生,觉得自己年过四十了还要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争宠争继承权真是丢脸至极。
季存安满腹牢骚,这时候又急于表现自己,伸手欲图接过徐州鸣手中挡风的伞。
徐州鸣伫立风中,单手稳撑黑伞,得体递去婉拒的眼神。
季存安尴尬停住动作,脸色不悦,活活似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般,心觉连区区一个徐州鸣也给他脸色看。
疾风挟暴雨,肉眼可见雨线瞬变雨柱,击砸在昂贵的瓷砖上迸起成型的水花。季老爷子斜睨过季存安舍不得昂贵裤脚沾水的退步动作,嗤鼻没好气说:“行了,怕淋着怕冷着就都进去,我一老头儿还呆得住,我等我孙子,你们瞎凑活什么?”
一番话听得酒店经理一脑门汗,带着酒店一群大大小小的管理人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个个恨不得掌心合十祈祷传说中的季小爷赶紧出现。
“爸,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啊,您是一家之主,您不入坐谁敢入坐啊!”季存安妻子徐娉婷打扮婀娜,偏偏逆风把她重金定型完好的长卷发吹得东倒西歪,见丈夫吃力不讨好便压着火插嘴两句,又声如细蚊般悄声道,“这季非也真是的,让一帮人等他一个……”
季存安暗暗一掐徐娉婷示意别多嘴,让她先入席陪陪母亲章如芝,自己则是扮演好儿子的角色继续陪父亲。
黄花梨木拐杖在反光的地砖发出咚咚的响声,季万风扭头对徐州鸣说:“阿鸣,你没派专车去接小非吗?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能让他自己过来?”
徐州鸣心里喊冤,几个小时前明明就是季万风撂下一句让季非抓紧过来的话,并没有要派车接送的意思,他苦笑一声将冤打碎了先往下咽,背起锅,说:“是我疏忽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小非……”
刺啦——
高级黑色私家轿车蓦然撞破雨帘撞进视线,稳当利落停在众人面前。后座打开,黑衣少年稳步下车,新换的运动长裤舒适修身,搭配宽松柔软的棉质卫衣,干净利落,发梢还带点儿微湿。直身不偏不倚探入雨中,他不喜欢闪躲,所以任雨吻贴他。
徐州鸣的话来不及说完,掏手机的动作来不及继续,长达十多年的条件反射让他执伞迎接季非:“怎么不撑把伞就下来了?路上耽误了?季董可担心了,在这儿等了你有半小时了,还有这车……”
“徐叔,谁骑摩托还带伞的啊?”季非揶揄说道,顺徐州鸣的眼神瞥过那辆车,表情自然,“雨太大了,是积玉家里的人。”
那不是江积玉的家车,是云边差人将他送来的专车。他之所以撒谎是觉得实话实说免不了一番疑问,不仅仅是徐州鸣,连正处敏感时期的爷爷也会揪住他不放。
淋过雨的身体异常困倦,拿不出精力来解释为什么为什么。幸好徐州鸣只是点头了然,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暗舒口气,一开始他还担心徐州鸣会怀疑。
遥遥几步,酒店经理眼力极好,一猜便知那人十拿九稳便是季小少爷,毕竟能让徐特助亲力亲为撑伞的人寥寥无几,赶忙转身招呼厨师长赶紧上菜。挤做一团的酒店管理人员顿时热泪盈眶,小祖宗终于来了!
季非与徐州鸣共撑一把伞,听说他爷爷等了很久,便抬眸望去,欲将拾阶几步时只见季老爷子持杖而去无声的背影,季存安亦步亦趋于后,酒店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
背影读出了那么些休想与不妥协的意味。
徐州鸣拍了拍季非的肩,语重心长宽慰说:“正常,老人家上了年纪都有时候像小孩,你就乖乖认个错,听点长辈的话就行。他舍得和你计较,况且你还是小孩,疼你都来不及。”
“是吗。”季非平淡清冷的脸上浮现半酸不苦的笑,模糊在雨雾中虚虚幻幻。
由酒店高管带路,季非与徐州鸣穿过一片极具格调雅致的水榭琉璃过道,乘坐直达电梯。电梯平稳运行上升,季非困顿地掀了掀眼皮瞥了眼不断变大的数字,只觉得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忍不住用指腹揉了揉眼睛。
“小非,这套衣服不是你的吧?”徐州鸣转头疑惑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
季非揉眼的动作一滞,余光可察徐州鸣精细打量的目光。
的确,这套衣服不是他的,是向边爷借的,却意外地舒适合身,除了裤腿略长,其他的一切都意外的舒适合身。
不怪徐州鸣眼神毒辣,谁让春拥半山衣柜里的所以衣物都经过他的眼。
季非打了一个马虎眼,称是自己衣服被打湿向乐队成员借的。
电梯应声而开,提示已到达目的楼层。
酒店应侍生贴心两边推开厚重的门扉,季非随徐州鸣缓步入内,聚光四射的水晶吊灯晃得他眼睛疼,而之下入席而坐的除了季老爷子外,都是他如狼似虎的“亲人”们。章如芝所出的季存安,妻子徐娉婷,和他们的大儿子季百琼,就差个二女儿季百叶。
在他们平静和蔼的目光下,季非能感受到蕴藏于后凶恶而诡秘贪婪的绿幽幽的光。
季非看得不真切,他淡漠移开目光,眉目间看不出丝毫情绪,落座于季老爷子身旁。
“好久不见小非了,这个儿蹿得也真够快的,都快比过我们百琼了吧?”徐娉婷掐着长辈的姿态,鲜艳的红指甲举着红酒杯率先开口道。
不等季非接话,季老爷子便说:“什么快比过?小非早就比百琼高出不少了。”
季存安不予理会徐娉婷的尴尬,应和着季老爷子说:“我看着也是,小非年纪最小,个头却是顶高。明年是不是要考大学了啊?打算考哪所?我觉得和百琼一样出国留学就很不错。”
季老爷子不给季非说话的机会,截断话头,说:“小非的成绩考Q大不成问题,出国读大学有什么好?崇洋媚外!我看你让百琼去国外上的那个野鸡大学还不如在国内找。”
一番话把季存安一家三口给呛严实了,各各脸色黑得如同砂锅底,只有季存安勉强挤出一副难看的笑脸,心里埋怨季万风实在厚此薄彼,对着他们一家子骂着崇洋媚外,那当初笑送季存光留学英国的人也不正是他吗?
风暴中心的季百琼脸色尤为难堪,听着话题句句离不开季非,偏偏他就是被比较的对象。在季老爷子眼里仿佛他就不是季家的血脉,只要季非在,他永远都是入不了眼的透明物。季非勤勉优异,他季百琼就是游手好闲;季非俊秀迷人,他平庸无奇;季非生来注定拥有了他这辈子难以企及的一切,他季百琼就是陪衬陪跑的那个,一样都是姓季,凭什么他就低人一等?!明明已经拥有一切,却总是喜欢摆出一副清傲不懈的样子!
然而季非并不能有幸目睹季百琼桌下因握拳而青筋扭曲暴起的手,和感受季百琼翻江倒海的恨意。只是极其厌倦这般场景,抬手轻按了按额角,突然疲惫感一丝一丝蔓延上头。心觉沉默也挺好的,不是说人一旦悟透看懂后便容易沉默吗?不是没有交际的能力,而是没有了逢场作戏的兴趣。
看似和睦的一场家宴下所暗涌的诡谲被推杯换盏所掩盖,服务生们不敢窥探,各各埋头机械上菜。
季老爷子左手位的章如芝面色极好,红润细腻,岁月留下的细纹也不能让人忽略她姣好的面容,久居国外养病看上去像个噱头,桌间微妙的气氛仿佛在她眼里犹如云烟,淡淡噙着笑意。章如芝衣着雍贵优雅,刺绣丝绸云肩,手盘上品紫檀木念珠,点缀小叶紫檀祥云。即使与季万风分居多年,主母姿态却不容抹煞。如果说章如芝什么地方与季老爷子存在夫妻默契,那便是不服老的认真,夫妻俩没有白头偕老的默契,却有染黑的一致行动。
章如芝用净筷细心夹满一小碟鱼肉放于转盘,自然娴熟地转至季非面前,似乎将这个动作做过无数次般,那目光在外人看来极其和蔼地在季非身上流转着,用晚辈无法拒绝的语气柔声说:“小非过段日子就十八了,也算是个大人了。说来愧疚,我常年对你的照顾也不够,生日也常缺席在旁。都说人生,周岁,成年,八十大寿三个阶段的寿辰最重要。你周岁的时候跟着你妈妈,我常居国外,也没见过几次面,更别说周岁宴了。你八十的时候我早就一抔黄土不知道在撒哪儿了,趁这这次回国,你的十八岁生日我必须得重视。”
话毕,章如芝眼眶在亮堂的暖光下竟然带着点反光的泪花。
不可思议。
若不是因为脑海最底的那层恐惧丝丝抽动揪拽,季非都差点儿被这声情并茂的发言感动了,出于礼貌,他只是拘谨一笑,说:“多谢好意,您说得对,这三个生日的确重要。但于我而言,比起时间节点,我更看重陪我过生辰的人是谁,毕竟这才是于我而言的意义,目前为止,我都过得很好,所以您不必愧疚。”
席间气氛开始有了进阶式的微妙,空气寸寸凝固,话语碰撞后的餐桌上再也没有杯盏的叮叮当当声,一旁的侍应生偶有来回也不敢发出声响,只有季万风自顾自手扣茶杯盖的碰撞声和吹去茶沫的细微声响,他暗暗有意让季非自由发挥。季非出言得体,听去没有冒犯章如芝的意思,给了章如芝台阶,却不给回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想接受。
章如芝毫不在意这一拳是否打在了软棉花上,一个历经世事,活过大半辈子的女人,要对付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太轻松。几乎是将慈爱散发万丈光芒,装做感动太过容易,捏着绢丝帕子轻轻拭泪,用看似最不经意的动作做出最深入人心的细节:“小非长大了,懂得为周围人考虑了,可说到底,我这个做长辈的做的还是不够,关心不够,爱护不够......”
季非沉默不语,听着章如芝仿佛掏心窝的话语,只觉得后脑发丝掩盖下的疤痕处凉飕飕开始刺痛,像无数根钢针扎入头皮,扎进血肉,痛感袭来,连同世界模糊成一团。
他记不得这道伤疤他带了多少年,只记得它拜章如芝所赐,儿时他不懂人心叵测似鬼蜮,章如芝明明说的是游山玩水,却险些送了他的命,湖底的水太冷石头太锋利。
章如芝后续的话语他已经条件反射性地忽略,他望去,虚朦中只见虚伪噙着不怀好意的笑,以及被掏出的红得滴血的小物,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那红太刺眼。
不同于季非感受的是,在外人看来,章如芝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彰显了自己对这个十年见不到一个小时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子的关爱备至。
章如芝津津乐道地讲述着躺在自己手掌心中平安符的来历,从如何在大千世界中选中一所名寺,到自己是如何求得住持开光为季非求福的,她优雅起身拥了拥略散的云肩,就着两三步的距离到了季非的身旁。
随着章如芝的愈发接近,季非渐感恶寒,胃竟一阵阵开始翻涌,在他眼中,这个女人手上捧着的不是精致细绣的平安符,而是一符要钉死他的诅咒符。
他想动,想摆脱。
儿时不能摆脱,长大以后便觉得自己能。
可事实证明,他不能。
当初的僵硬仿佛种在了骨子里,破骨发芽。猛地一下扎进了当初湍急黑乎的冰流一般,无论长的多大,这双手还是被残酷桎梏,恶魔轻念来自地狱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告诉他放弃吧!后脑骤痛,斧刀般尖锐的石板格砸过。
“呃——”季非愣坐在软座之上,僵硬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声,霍然反射抬手捂住了后脑。
他的反应太大!
众人怔愣茫然,不懂季非为什么突然神经质般的惊炸。
见季非不接平安符,章如芝贴心塞入掌心就算了,连摸会儿头也要如此抗拒吗?从小跟着季老爷子长大就这般没规没矩吗?
“小非啊?你......没事吧,奶奶只是摸了下你的头,你反应这么大,这样......不大好吧?”徐娉婷先发制人,反应极快。
不。
季非心想,章如芝不是单纯摸头,在细密的发丝掩护下,她借抚头的动作拔了几根他的头发!凭借对痛感极其敏感,痛阈值过低的自己这点感觉再清晰不过!章如芝到底想做什么?
眼前所有人各怀鬼胎,目光看似关切实则刀光四溢,但季非很快便恢复了面部表情,使自己不要过于僵硬,无论章如芝想做什么,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
不予理会徐娉婷拐着弯的责问,季非刻意与章如芝拉开点距离,用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缓缓说:“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反应过大了。”
章如芝毫无苛责的意味,反而和颜悦色接话,轻柔拍了拍季非的肩头回应无碍。
闻言,季万风示意徐州鸣单独点了一碗姜汤。
季非一听“姜”字便觉得喉咙直发滚烫,上一碗就已经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了,下肚时喉咙和胃都直打颤,这种东西决计和他犯冲。
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多了一碗姜汤,不同闹幽园的那碗姜汤,这碗极其浮夸,金丝镶边,金灿灿的碗身搭配不太科学的碗口雕花设计,盛的东西看起来大同小异,黑乎乎一团。
季非试图让自己的语调平缓,压住鼻音不让感冒的苗头逃窜,移开停留在姜汤上的目光:“其实也没有多难受。”
悄然动手又有移走眼前的碗。
徐州鸣端坐于季非一旁,他算的上半个季家人,这个位置也不奇怪。
“小非,喝一口吧!你这一碗姜汤让不少人下了功夫,厨师长亲自上阵,用的还是莱芜生姜搭着云南的手工红糖。听话,喝一口也行。”徐州鸣语气带着点儿哄小孩儿的意味。
这让众人见证,季非不愧是那个季非,一碗姜汤罢了,却赶上了众星拱月,太子爷般的待遇,让徐州鸣这样清高居顶的人也细语柔声哄着喝。
即使徐州鸣好说歹说,还是没能把热腾腾的姜汤给季非劝下去一口,这位小爷只是给足了面子手心贴着浮夸硌手的碗“唔”了一声,却迟迟不肯下嘴。简直就像是被宠坏了的小孩,可以在偏爱下肆无忌惮地流露任何不再属于这个年纪的任性。
就在所有人都预想季万风会故作威严强制季非喝时,季万风只是冷哼一声,拨了拨茶杯帽,轻飘飘不给季非一个眼神:“阿鸣,算了。”
继而将目光环视一圈,他像年逾老旧的古城墙,沧桑欲坠却坚如磐石,神态不容反抗,让在场的人除了季非外都登时正襟危坐。
旋即徐州鸣起身,示意酒店经理招走一屋子的应侍。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的暗层中利落谨慎抽出标准4A大小,由暗黑色文件夹夹存的协议书,双手公式化呈上。
季非瞥过这不如他绘本宽厚的一叠纸,毫无预兆,如坠冰点般,心头猛然一滞。
那一叠小心翼翼被封存的纸张上印刷出来的是什么?
油然而生的各种想法交织,盯着散尽最后一朵热气的姜汤,攥着细软棉质的卫衣袖口却再也热乎不起。
摊在眼前赫然的十一个大字“季风集团股权转让协议书”刺痛了他的眼,那不是他的荣耀,不是他的想要,不是在座人眼里觊觎的渴望,是以继承为名的牢笼,是妄图斩断他希冀的利剑,这招,又快!又狠!
“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把家里人聚齐也成了费劲的事。恐怕这次不聚,下次就没有这种我还在的机会了。小非,这份股权协议,爷爷早就拟好了,这是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终归不要忘了你是季家人,季家唯一的继承人,我季万风所有的寄托。阿鸣今天带了的只是第一版拟案,你长大的这些年季风集团也在壮大,你注定承受的也不是当初第一版拟案时候的季风集团了。马上,我要退休,你就是这个位置的我。”
季存安目眦欲裂,抖着嗓音说:“您要转让股份?!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我......我是您孩子啊!我也是个季家人,我也姓季啊......百琼也是!难道他就不是您的孙子了吗?好......就算我求求您了,即使,即使您从不为我们考虑,那季风集团那么多的股东呢?!爸,难道您不应该给股东们一个合理的交代吗?”
徐娉婷早已对季非不满,如今更是火星点了□□桶,激动地站起,说:“对啊爸!您这......这一声不吭便这么敲定了一切,小非是您的继承人,可我们家百琼百叶也是季家的孩子啊!您这样,是打算转让多少原始股给他?”
季万风不容置喙:“全部。”
徐娉婷再也说不出话,像撒了骨头般地无力坐下,季存安见状喃喃自语似地说:“什么?!全......全部?!百分之四十五......四十五......四十五......我和百琼,和妈加起来都没有他的一个零头......”
季万风似乎并不在意儿子和儿媳的感受:“只要我还在,这个季家就是我说了算!小非满十八后将继承季风集团,Q大是一定要上的,建筑,经济双修。董事会不是问题,年龄不是问题,能力才是!季家这一辈,只看实力!”
反观章如芝却是云淡风轻,她只轻轻一笑,说:“万风,世事变化,看似适合的不一定真正适合。我希望你话出口,不要后悔。”
任凭他们惊涛骇浪,一个比一个欲图搅翻这虚情假意的亲情局,一张张面孔上跳跃着张牙舞爪的表情,一口一句继承人,一口一句为什么。
季非耳朵嗡嗡得响,如同覆了一层硬质的白膜般,他已经听不进去这群人究竟在张口闭口说些什么,他们张着欲望的嘴吐着贪婪的话;他只觉得可笑,他像泡在灰绿色缸水里的鱼,隔着模糊虚幻的钢化玻璃,冷着不会转动的眼,觑着玻璃外扭曲放大的世界,三三两两的人影是让他头疼的轮廓。
我还有退路吗?季非心底惨笑着想。
等到最后,他也不知道究竟爷爷说了什么让原本反应激烈的季百琼和徐娉婷哑口无言,话语撕扯到最后让他们只能呲裂着眼暗瞪着自己,眼神里的愤懑他甚至懒得去探究。不重要了吧,爷爷总是能一锤定音,然后以一己之力把他推向风口浪尖,他能做的,需做的就是承受。
这不就是爷爷想要的吗?继承人这个位子只是提前了,因为他的叛逆提前了,因为他的性取向提前了,因为他是季存光的儿子所以提前了。
他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我不是早逝的季存光的儿子呢?如果我是季百琼呢?再如果我是季百叶呢?结果会不会截然不同?
困于惊涛骇浪的中心,季非僵硬地维持着紧攥袖口捂后脑的姿势,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极其脆弱时心理影响下做出的自我防御的姿态。
在旁人看来,此刻的他理应翘着尾巴得意上天,理应挂着最大弧度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睥睨眼前的失败者,这才符合众人眼里桀骜的他,可这位准继承人却是出奇的冷静,神秘淡漠的瞳孔里让人找不出一丝情绪,深幽得如同一潭死水,寻不出一丝试图匿藏的雀跃。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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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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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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