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门外,斜哥儿正与银蟾聊天,忽然见承麟进来,忙一齐上前请安:“呼敦郎君早。”
承麟嗯了一声,盯着面前紧闭的隔扇门:“宁甲速哥哥还没起床吗?”
斜哥答道:“主子昨儿忙到很晚,只怕还要过会儿才能起身呢。”
承麟摸着下巴稍作犹豫,还是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了,缓缓行至床前,把脑袋探进朦胧的纱幔,一双俊秀的瑞凤眼睁得溜儿圆:“哥?”
天儿热,睡梦中的守绪既没盖被子,也没反应,承麟上床去瞧,只见他连鼻梁上都有细密的汗珠,眉毛还拧着,就去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来替他擦拭,又使小扇子为他扇凉。
今天休沐,守绪很疲惫,故而睡得不大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阵阵清风,他陡然睁眼、猛地翻身,发现是承麟以后,表情才逐渐放松:“……是你啊,呼敦。”
“哥,你没事儿吧?”承麟放下扇子靠近,面露担忧,“做噩梦了吗?”
守绪下意识地摸脖子,又揉揉眼睛,睡意全无:“我梦见我被绳子勒住了,险些断气儿。”
他已经正式入职枢密院几个月了,整日为军务操劳,因而多思多梦,承麟早见怪不怪了,遂贴心地扶他起来,让他靠到软枕上:“原来如此,许是最近太累了吧,不过梦都是假的,别担心。”杰伊文学网
天长日久,守绪与承麟的关系愈发好了,以往承麟都是恭敬地称呼“太子殿下”或“太子哥哥”,如今却一口一个“哥”地叫起来,守绪亦乐得如此,哪怕承麟辈分大,在他眼中也犹若亲弟弟。
“我明白。”守绪笑起来,伸手捏捏承麟糯米圆子般的脸蛋,柔软的触感十分解压,“小兔崽子,你没觉吗?放假还醒这么早。”
“平常要上课嘛,习惯了。”承麟主动抬起小脸儿给捏,笑得眉眼弯弯,年画娃娃似的,“哥,你要起床吗?我都饿了。”
话音刚落,他的肚皮就嚷嚷起来,为了不让小狗子饿扁,守绪立即唤了斜哥与银蟾进来服侍梳洗,很快收拾好,便拉着承麟去吃早饭。
餐桌前,守绪把承麟抱起来掂量一下,就放他坐回了椅子上:“好小子,果然长胖了。”
承麟却不服气地把肚子拍出皮实的声音:“哪里是长胖,是长壮,我长得可都是有用的东西。”
守绪笑而不语,亲自盛了碗松仁糖粥给他,见他开始喝粥了,才徐徐启齿:“那就多吃点儿,长得又高又壮,将来就能跟你哥哥白撒一样骁勇了。”
却是说曹操、曹操到,承麟的近侍撒里恰巧捧着一封信进来:“主子,白撒郎君的信送到了。”
白撒即承裔,是承麟的亲兄长,久驻大金西陲,去年从临洮调到凤翔,任元帅左都监行帅府事,在与宋军的交手中屡战屡胜,缴获战利品无数,乃宗室内族中的翘楚,不管从嘉、守绪,还是尚书省和都元帅府的长官高琪,都很看好他。
大喜过望的承麟急忙拆信过目,不料看着看着就炸毛了,气鼓鼓的好似河豚:“太过分了,他怎么又说我是小狗?!”
用膳中的守绪腾出一只手:“我瞅瞅。”
他接过信纸,第一眼就被满篇的错别字震惊了,但措辞很风趣,纵然只是普通的问候家书,也充满了对小弟弟的宠溺与调侃。
“白撒说得没错啊。”守绪悠然自得,“难道你不像小狗吗?多可爱呀。”
“不像!”承麟急得咧出小虎牙,奶凶奶凶的,“要像也是像狼!”
“但是狼崽子也很可爱哦~”
“宁甲速哥哥!”
守绪乐不可支地把信塞回承麟手中,不再逗弄他了:“好啦,逗你玩的,你跟白撒的关系还真好,他一定很宠爱你吧?明明没啥学问,还愿意写这么长的信给你。”
凝视信上混乱但熟悉的字迹,勾起了承麟的回忆:“嗯,哥哥只有给我寄信时才会亲自动笔,他虽比我大很多,却一直很照顾我,还教我射箭和打马球,不过也总爱欺负我就是了。”
“说明他喜欢你。”守绪忍不住挼承麟的脸颊,“你也要向你哥哥学习,来日当一名能征善战的良将。”
谁知承麟竟犹豫了,开始唱反调:“可是,我不觉得我哥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打胜仗,他很自以为是的。”
这话说得守绪一愣,旋即又笑了,只当是弟弟在揶揄哥哥,完全没放在心上:“金无足赤,任人当用其所长、掩其所短,白撒能立功,肯定是发挥了优点的。”见承麟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又问,“要回信吗?”
“等晚上再回,今儿天气不错,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承麟搁信去一旁,继续吃饭,“你能出宫吗?听说最近同乐园的荷花开得正好。”
守绪是储君,不能随意出宫,然今日休沐,枢密院若无紧急情况不会加班,或许可以向从嘉请示一下。饭后,他就和承麟一起去了,从嘉许是心情好,答应得很爽快,但还是叮嘱了许久,才放他们俩回东宫换衣裳。
两人扮作贵公子模样,登上马车,带着近侍与便衣护卫出宫,没一会儿就到同乐园附近了,园子很大,有好几个入口,皆人流如织,只能选择相对不拥挤的一道门进去。
从前中都也有同乐园,开封的这座同乐园则是曾经宋国的龙德宫,每年春夏花开时对外开放,如今正值荷花季,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在此赏景玩乐,园中还有许多百年古树,枝繁叶茂得足以遮天蔽日,盛夏时节,正适合避暑乘凉。
“唉,好多人啊。”
在一家排长队的冰铺前,守绪正烦躁地摇扇子,若非为了承麟,他才不来这种人挤人的地方。
太阳愈发毒辣,他等了许久,才见承麟和撒里捧着冷饮从队伍里出来,前者飞速跑近,举起手里的绿豆莲子饮和水果沙冰给他瞧:“哥,你要哪个?”
守绪选了量少的绿豆饮,道过谢,就跟承麟并排走着,看他怀里那碗冰沙堆得好像小山,不觉面露难色:“小呼敦儿,吃这么多冰沙,当心拉肚子。”
承麟擓一勺吃下,口感清爽,满是瓜果与蜂蜜的甜香:“可真的很热啊,我买的是最大份,本来还有荷花凉糕,但排到我时已经卖完了。”又舀一勺起来,“你尝尝,还挺好吃的。”
守绪接了一口,是好吃,却也冰得牙疼,就把自己的也给承麟嘬了几下,和他一起慢悠悠地往池边溜达。
菡萏池甚宽广,晴日之下的水面浮光跃金,一片接一片地绽放着茜红的芙蕖,幸好池畔有连绵的树荫,赏荷时不至于太晒,游人大多聚集在此,附近还有几座小亭子,文人墨客三五成群地汇于亭中,或吟诗、或作画,好不悠闲。
就这么一会儿,承麟手里的沙冰已被他一扫而空,他和与其同龄的撒里走在前面,欢脱得犹如林间乱窜的小兽,很快便杀到了石桥附近,还不忘买两包点心。
远远跟在后面的守绪嫌晒,看到承麟的手势后,就默许他上桥去了,又遣两名便衣护卫随行,自己则站在树荫处等待,顺便看看池中荷花。
“这么热的天,承麟公子还真是精神十足。”
斜哥儿笑眯眯地突然出现,吓了守绪一跳:“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刚。”斜哥捧起手中的葡萄渴水,“来一口吗?排了好久呢,哪家铺子都得排队。”
守绪一下消灭一半,口嫌体正直:“不要了,我刚刚才用过冷饮。”
望着水中亭亭玉立的清丽花朵,斜哥倏地想起什么:“这么热闹的地方,明杲姑娘一定很喜欢,说不定会遇到她呢?”
听到这话,守绪的耳朵果然不受控地泛红了,正欲开口挽尊,竟见承麟和撒里快步从桥上下来,仿佛遇到了谁,便问:“呼敦,怎么了?”
承麟指了指身后:“你哥,我看到你哥了!”
二哥?守绪一惊,忙抬头往桥上看,却被行人晃得眼花缭乱,啥也没捞着。
“我带你去找他。”承麟拉住守绪的手,“他和一个不认识的姐姐在一起。”
守绪下意识以为是二嫂子,毕竟承麟从未见过她,上桥后,他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守纯的背影,旁边的女子打着伞,不知是谁,直到承麟喊了一声,他俩转过头来,守绪才惊觉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嫂子。
“呀,盘都,你弟弟来了。”
相比惊慌但故作镇静的守纯,这女子显得从容多了,她笑盈盈地靠近守绪,也知不能直呼他太子殿下,就换了个叫法:“三郎君午安。”
“您认识我?”守绪打量眼前的女人,高髻齐整、妆容精致,穿着质地很薄的浅色褙子,俨然是个已婚妇人。
女子点头,热情而不失礼貌:“元旦朝会时见过您,但这么近距离还是头一回,您好像又长高了呢,也更好看了。”
“那个——”
浑身不自在的守纯正要说话,就被这妇人打断了,她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旁边的承麟身上,忍不住睁大双眼:“您就是呼敦郎君吧?我记得您是梁王兀术的小曾孙、白撒元帅的弟弟?”
不等答复,她就把伞甩给守纯,激动地抱住了承麟,用自己涂满脂粉的脸颊和他贴贴:“你好可爱啊!”
“想吃凉糕吗?姐姐带你去买?”
“想,谢谢姐姐!”承麟既嘴馋又自来熟,也不管守绪给他使的眼色,眉开眼笑地随妇人离去,后者临走前悄悄给守纯比了个手势,才执伞走远。
守绪无奈叹气,心想兔崽子今晚定要腹泻了,遂挪去守纯身边:“谁啊?新纳的次室?”
守纯还没编好理由,随口一答:“呃……你这么想也行。”
“若真是次室,我不会不知。”敏锐的守绪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了,音色亦低下来,“她提到元旦朝会,是命妇吧?谁的老婆?”
“嘘!”守纯连忙示意弟弟噤声,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下桥,远离人群,“这种事不要这么大声说!”
守绪无语得要死,怎么自己总撞上这些事儿?但想到往日母亲说的话,就不觉得奇怪了:“你也知道见不得人啊?”
“好弟弟,你以后会明白的。”守纯一副苦恼且认命的模样,“感情之事……很难把握。”
有无真情暂且不论,但这种事确实挺多,特别是守绪进枢密院之后,耳边时常充斥流言,从前不信邪,现在也只能认栽:“也罢,我就不问她是谁了,你好自为之吧。”
有这句话,守纯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他根本没料到会在同乐园偶遇守绪,也万幸碰见的是弟弟,没有授人以柄。
忽然有微风拂过,撩得池间花叶沙沙作响,亦摇动了守绪的缕缕愁思,他眉尖若蹙,很快被守纯注意到了:“宁甲速,你在想啥呢?”
守绪发现了一朵开败的荷花,掩藏在某片巨大的莲叶之下:“昨天是某位故人的生辰,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
他侧目,见守纯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禁悒悒:“连你也不记得了吗?”
守纯仔细思索一番,恍然大悟:“你是说盏合姑姑?”
守绪情不自禁地望向北方,缄默良久,才神情凝重地开口:“倒也不是拿蒙古没办法,如今诸将之中有三位我看好的人,内族的白撒、完颜合达、完颜赛不,然而都去打宋国了。”
身为枢密使的守纯深知多线作战的辛苦,却对此无能为力:“你想调他们去打蒙古吗?可你也知道,与宋国的战争没那么容易消停,就算掌控枢密院的是你我,也得给尚书省三分薄面。”
朝廷曾讨论过与宋议和,后因高琪及其同党阻拦而搁置,高琪兼任都元帅府长官,而元帅府恰是统兵作战的,实权在他手里,便无人能挡他北失南补之策。
“之前集贤院有人为议和建言献策,没几天就被调出京了。”守绪回过头来,“最近多的是这样的事,还有众臣给阿玛上的奏疏,难保不被截胡。”
守纯听得头痛:“可我们哪儿来的证据?还是专心做好分内之事吧。”
“对尚书省言听计从也算分内之事?”
“枢密院向来听命于尚书省,过去府院合一时便是如此,现在府院并行,元帅府的权力皆在省官手中,我们不过是遵照奉行罢了。”
守绪垂眸不言,不知在想什么,守纯以为他不服气,遂临时改口:“但你来了之后,情况确有些变化……因为你是太子。”
几月前,守绪以皇太子的身份进入枢密院,尚未拥有职位,却展现出了比守纯强硬数倍的作风,他积极推荐抗蒙将才,还当面向从嘉提议,让文武百官上密奏言御敌诸事,必要时可直接召见,以集思广益。
从嘉对此大为赞赏,立马下诏实行,仅几天就收到大量密奏,择日又集群臣于大庆殿,无论官居几品、司掌何职,皆可为南北战事畅所欲言,这无疑对朝廷有好处,却妨碍了高琪独断专权,以至于后来从嘉召省官们总结意见时,他否决了很多建言,仅留下对自己有利的,还不忘夸赞守绪一番,讨从嘉欢心。
“二哥,你也是亲王。”守绪终于抬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术虎高琪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即使这样,你也要听他的话吗?”
守纯被问住,有些畏缩,就开始找借口:“可谁能撼动他?自抹捻彖多(尽忠)死后,朝中便无人敢与他正面交锋,他又深得阿玛宠爱,就算我是亲王,也不能拿他怎样。”
“昔日,胡沙虎挟持卫绍王,彖多亦有谋反之意,此二人皆不敬天子,又都是高琪的手下败将,可想而知,若真的惹了高琪不快——”
“你怕他?”守绪蓦地打断兄长的话。
守纯愕然,忙退后一步,扶住池边栏杆,低头避开弟弟犀利如刀的目光:“我、我没有。”
其实守绪挺喜欢这位异母兄的,只因他性子像王霓,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就轻叹一声,把语气放温和:“别怕,有我在,只要我们兄弟二人齐心,没有办不到的事。”
弟弟都主动示好了,纵然守纯心中有顾虑,也只能选择接受:“你也别太出风头了,之前高琪和赛不等人请修开封里城,阿玛已经同意了,这么大的工程全权交由高琪负责,他怕是又要风光一阵子。”
“宁甲速哥哥!”
守绪还没张嘴,承麟就抱着一盒凉糕回来了,与那妇人一起:“你瞧,纥石烈姐姐给我买的,那家店居然没人排队。”
拿这么精致的盒子装,一看便知是卖得太贵才没人排队的,守绪就对着纥石烈氏客气起来:“姐姐破费了,多少钱?我付给您。”
纥石烈氏大方地摆手:“三郎君不必客气,这是我请呼敦小郎君的。”又问,“你们俩挤在这僻静地儿聊什么呢?”
“没啥。”守纯走到她身边,跟她打哈哈,“咱们继续逛吧,这园子大着呢。”
转眼到了下午,一行人沿着菡萏池溜了一圈,就因熬不住酷暑而打道回府了,但守纯没回府邸,他想去看望他母亲,遂跟着守绪他们进了宫。
“娘娘,荆王爷来了。”
庞真妃正与几位才人淑仪打牌,听到侍女通报,十分欣喜,玩牌的动作愈发快了:“快让他进来!再去准备些茶点。”
守纯进来请安时,庞氏恰好打完这一局,又赢了不少钱,就让其他妃子先离开了,扬手令下人收拾牌桌,三步并两步跑到儿子面前,拉他坐下:“纯儿,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是汉人,又是平民出身,不习惯儿子的女真名,总是纯儿来纯儿去的,为她着想,守纯亦不用「阿者」称之:“我刚从同乐园回来,娘,我给您带了好东西。”
他让仆从端来一托盘小锦盒,打开其中几个给庞氏瞧:“您看,这个是莲花手串儿,还有这个,鸳鸯戏荷吊坠儿。”
夏天荷花开得好,园子里会卖应季小玩意儿,都很便宜,但守纯知道母亲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就买了许多带来,供她赏玩。
庞氏很高兴,捧起手边刚送来的凉茶给守纯,又拿了块点心给他:“为啥上同乐园去了?今儿热得很呐。”
守纯笑答:“休沐嘛,又有荷花看,半路还碰见三弟了。”
庞氏另取茶点自己吃,却在儿子提到弟弟时,把唇角耷拉下去了,守纯明白她在不爽什么:“娘,再怎么样,宁甲速也是我弟弟。”
“……守绪是个好孩子。”庞氏把点心放回盘子里,“只是让他当太子,白白便宜了王氏姐妹。”
数年前,章宗皇帝下令诸王选民家子以广继嗣,庞氏与王霓同入翼王府,后听闻王云亦有姿色,就把姐妹花一并收了。都是民女,但王氏姐妹家境殷实,因此读过书习过字,相比空有美貌的庞氏,她俩要更得宠些,后来庞氏生了守纯,王云生了守绪,最受宠的王霓却没有孩子,便将外甥认作了养子。
起初庞氏跟两姐妹还有从嘉的正妻关系极好,常常结伴出游,对守忠和守绪也视如己出,直到从嘉即位后,原配妻子突然被废,紧接着两姐妹就被赐姓温敦氏,霓为继后、云为元妃,其父母祖宗皆受封赏,未几守忠与其子相继过世,守绪又立刻成为新太子,这般巧合,加之一些流言蜚语传入庞氏耳中,使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两姐妹的阴谋,就对她们有了成见。
守纯把莲花手串戴到母亲的手腕上,音色温润如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又没有证据,何况两位王娘娘待我很好,我不信她们是会谋害皇嗣的人。”
章宗子嗣皆夭折,卫绍王子嗣皆圈禁,从嘉至今也仅剩守纯、守绪二子,这种时候还想着残害皇嗣简直伤天害理,庞氏便叹息道:“庄献太子和冲怀太孙的死,跟她们应该没甚关系,但先皇后之事,一定与她们有关。”
说着,她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来:“昔日在王府时,先皇后待我们真的很好,她教我们击鞠,我们便带她去瓦肆听书看戏,我与元妃生产的时候,她比圣人还着急,就好像我们是她的姬妾一样。”
见儿子只是静静听着,她又一把拉起他的手,愤愤不平地:“纯儿,为何不是你当太子呢?明明你才是哥哥。”
守纯一惊,继而想起最近与三弟共事时,院官们似乎更听他的,自己这个枢密使就跟被架空了一样,但也没多想,只是莞尔一笑:“储君立嫡、立长,亦可立贤,宁甲速比我更适合当太子。”
一句话就把庞氏噎住了,谁让她的纯儿打小就是这性子,注定成不了大事的,守绪近期的表现也让她不得不承认,还是那孩子更有储君风范。
黄昏时分,守纯在母亲宫中用过晚膳,就带着侍从离开了,在出宫的路上,忽然听到有人叫他,那声音极悦耳,却也极具压迫感,令他忍不住加快脚步,意欲逃离。
“殿下不想见到臣吗?”
啪地一声,守纯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只能假装泰然地回过头,朝面前人礼貌地笑:“哪儿的话,只是没想到您今儿会进宫罢了。”
高琪向他行礼,跟他并排前行,守纯见高琪的近侍瑟卜手中拿着一个漂亮的小罐子,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噢,那个啊。”高琪回眸看了一眼,“圣人赏的小龙团。”
这玩意儿只有宋国做得出,往年不是宋人进献的,就是榷场上买来的,如今两国撕得热火朝天,许多榷场都关闭了,宋人甚至直接烧了秦州榷场,即便后来复市,也再无昔日繁荣,茶叶供应量骤减,普通的茶都价值不菲,更别提名贵的小龙团。
守纯奉承一句:“阿玛很器重您呢,送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本王府里,也凑不出几块来。”又问,“您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高琪笑道:“蒙古不是围了夏国中兴府吗?听说夏主出逃了,情况不太好,所以圣人召臣入宫,聊了些防卫西境的事,免得邻国动荡影响到咱们。”
他盯着守纯,表情耐人寻味:“殿下您呢?臣记得您早上去同乐园了。”
“噢,本王是来探望母亲的。”
“原来如此,真妃娘娘玉体如何?”
“她很好,有劳大人挂念。”
言罢,守纯陡然察觉出不妥,脱口道:“等等,您怎么知道我去同乐园了?”
高琪波澜不惊,找了个貌似合理的解释:“您是王爷嘛,您去哪儿,谁不知道呢?”
守纯顿时寒毛卓竖,拧了拧拳头掩饰惊惶,这话简直细思恐极,若真,自己便毫无隐私可言;若假,就是他已经掌握了自己的行踪,两者竟分不出哪个更可怕些。
而且,守纯对高琪本就做贼心虚,毕竟今天是跟纥石烈氏一起出门的,她……可是高琪的妻子啊。
入夜,宫门下钥,万籁俱寂。
“活该,谁让你吃那么多冰,说了你也不听。”
守绪坐在床边,正搂着瑟缩在自己怀里的承麟,耐心地给他揉肚子,恰巧银蟾端了姜汤进来,就接过汤碗给他:“来,把这个喝了。”
姜汤温度正好,承麟很快喝完,就把脑袋埋在守绪胸口,抓着他的衣裳嘤嘤嘤:“还是疼……”
“银蟾,去灌个汤婆子来。”守绪把空碗交给银蟾,待她离开,又转回来哄承麟,“乖,我再给你揉揉,待会儿拿汤婆子暖暖就好了。”
银蟾做事很利索,不久便回来了,承麟抱着汤婆子捂了一会儿,感觉舒服多了,遂闭上眼,小狗似的蜷成一团,有点昏昏欲睡。
守绪意识到了,将他轻轻放平在床上,准备起身,却忽然被承麟拉住了手,后者睁开眼,目光可怜兮兮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哥哥……”
“嗯?”
“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守绪与银蟾相视一笑,爽快地答应:“好,你先睡吧。”
他坐近些,任由承麟抱着自己的腰、紧紧靠着自己入睡,银蟾则识趣儿地去守绪的卧房里取了他的寝衣来,悄声道:“主子,那我先告退了?”
“别走。”守绪也压低声音,轻轻抚摸承麟乌黑的发丝,“一会儿有话问你。”
等承麟睡熟,守绪才去一旁更衣,将腰带、外袍、中衣纷纷褪下,递给银蟾去挂好:“银蟾,元旦那日我让你去给姨妈送东西,你当时是不是在姨妈宫里见到了一位纥石烈夫人?”
银蟾边忙活边答:“是,那位夫人很健谈,命妇们请过安送过礼后,皇后娘娘唯独留下了她。”
天热,趁银蟾转身的间隙,守绪把亵衣也脱了,连忙抓起纤薄的寝衣套上:“你知道她是谁的妻子吗?”
今年除了元旦,其他节日的朝贺都被免了,半年前见过的人,银蟾也记不大清了,寻思半天才想起来:“娘娘跟她说话时,似乎有提起过,好像……是高琪相公的夫人。”
她走过来,帮守绪系衣带:“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守绪从未关注过外命妇,却也知道有几位臣妻是纥石烈氏,譬如高琪的夫人,乃胡沙虎之内亲,是高琪当年在胡沙虎手下做事时,后者送给他当老婆的,联想到白天那位「纥石烈姐姐」的表现,恐怕她跟银蟾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啊,脑壳儿疼,盘都那家伙,居然会跟高琪的老婆搞在一起?简直是灾难!
“……随口问问而已。”
看守绪表情不对,银蟾深知这一定涉及什么要事,就捧住他的脸颊,美眸含笑:“那就别总是愁眉苦脸的,您才多大年纪?”
不知怎的,守绪脸上发烫,忙拂开她的手,低声嘟囔:“说得好听,你还没我大呢。”
他使劲儿搓搓脸,转身往床边走去,却在银蟾准备出去时突然回头,抓住了她的手腕:“等一下。”
凝望面前少女姝丽的容颜,守绪郑重其事:“从前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你,对不对?”
当然,哪怕是几年前的事了,银蟾也记得一清二楚,记得他那日坐在昭明殿莹润的珠帘之后,清俊的侧颜宛若暮春蕙兰:“嗯,不过您对我印象不大好。”
她这样说,守绪才恍然记起,不禁瞠目:“那个丫头是你?!”
他实在无法把这个温柔懂事的女孩子跟那个妄图勾引自己的小丫鬟联系到一起,就牵住银蟾的另一只手,目不转睛地问:“可是……你当初为何要那样做?”
银蟾倒是挺诚实的:“见色起意呗,以前听资历深的姐姐们说,爬郎君们的床有几率成功,所以就想试试。”
“……”好质朴的答复,守绪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啥,总觉得错过了黄金万两,莫名其妙地懊悔。
许是对某物食髓知味,他愈发认为曾经的自己像个蠢货,注视着眼前的银蟾,心中骤然悸动,想对她干点儿什么,但又不愿强人所难,而且他还有明杲呢,这种事应该先请示正妻才对吧?
不对,自己是太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斜哥儿说的没错,何必有那么高的道德感,她只是个宫女,一次两次也不会怎么样——
哎呀,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想,快清醒一点儿啊!
因为守绪脸红得快要冒烟了,看得银蟾一脸懵,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您没事儿吧?”
不料话音刚落,大脑宕机的守绪就拽着银蟾往自己卧室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后者立马摸出他的动机,没有丝毫反抗,甚至还有些兴奋。
“……哥?”
黏糊糊的一声呼唤,将守绪的理智从悬崖边勒了回来,他蓦然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看了银蟾一眼,就赶忙回到床边坐下,对着承麟可爱的小脸儿平复狂乱的心跳:“呼敦,怎么醒了?”
承麟半梦半醒:“你在干嘛?还不睡吗?”
“这就睡、这就睡。”守绪柔声安抚他,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房里只点着两盏灯,为了让承麟睡好,银蟾就把它们都熄灭了,她不甘心到嘴的肥肉飞走,但守绪的注意力已回到承麟身上,她也没办法,请示守绪之后,就先行退下了。
深夜,高琪府邸。
纥石烈氏手执绢扇倚坐在桌沿上,回眸看着高琪写东西,突然书房的门框被敲响,瑟卜端着一碗热茶进来,放到书桌上,临走前,他飞快地扫了纥石烈氏一眼,后者亦与他对视。
瑟卜走后,高琪抬笔蘸墨,音色毫无起伏:“你休息够了吗?”
“夫君,研墨很累的啊~”纥石烈氏娇滴滴地耍赖,摆出小鸟依人的样子,“我一个弱女子,哪儿有那么大力气,手腕现在都发酸呢。”
装模作样,高琪见惯了:“护卫能拉动的弓,你也能拉动,真是柔弱不堪。”
被嘲讽了,又像是夸赞,纥石烈氏反手用扇柄挑起高琪的下颔,笑得像朵虞美人:“也是,人不可貌相,我看着不像精练的射手,你看着也不像会提着上司首级去见陛下的人。”
提到曾经的上司,高琪多得是话说,就伸出一根手指推掉扇柄,浅浅笑道:“胡沙虎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族亲,你倒好,对他的死津津乐道。”
纥石烈氏自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胡沙虎乃弑君逆臣,又残暴贪愎,死不足惜,你杀了他,可是大金的功臣呢。”
高琪端起那碗小龙团茶,首先递给纥石烈氏,让她先尝鲜,自己再细品,哪料还没喝几口呢,这女人就又凑过来了,高琪只好把剩下的都给了她,嫌弃的表情里藏着一丝宠溺。
“同样是遇弑,相比熙宗和海陵那两个疯子,卫王好歹是个正常人。”他看着自己写的文章,指节轻轻敲击桌案,“可惜是庸碌无为的软蛋,当今圣上也不算强势,还有他的儿子,庄献太子只因没守住中都就能抑郁而死,荆王更是胆小如鼠,今儿我在宫里遇到他,避我跟避瘟神似的,哪里有一点大金皇族的样子。”
喝茶中的纥石烈氏微微惊道:“你碰到盘都了?你不会又吓他了吧,他可是我养的雀儿,你要把他吓死了,我饶不了你。”
高琪满不在乎:“荆王怪可爱的,我就是想吓他,你管得着?”
“可爱?那你怎么不去勾搭他,偏让我去?”
“我又不是断袖,何况这是我对你的历练,说明我信任你,不要不识好歹。”
纥石烈氏曾被胡沙虎用来监视高琪,后来她倒戈,又被丈夫送去勾引守纯。高琪不喜守纯性情,却把他当作重要的筹码,只因他身上有利可图。
“原来大人眼里的历练,就是把妻子拱手让人。”纥石烈氏放下茶碗,捂嘴嗤笑,“你有啥怪癖吗?”
高琪不理睬这种刻意激怒自己的话,纥石烈氏发现目的没达成,就开始得寸进尺:“这样的话,荆王如何能够?要我说,太子殿下也长大了。”
“……”高琪无语,“你有点儿无聊。”
他真的考虑过守绪,然那毛头小子跟守忠、守纯不同,是个披着松鼠皮的白海青,不易控制,还喜欢跟自己作对,只得退而求其次,捏守纯那个软柿子。
“你才无聊啊!”纥石烈氏反倒急眼了,“你就不能表现得在乎我一点吗?”
“不能。”
“术虎高琪!”
“我只问你一句话。”高琪站起来,双手抚上妻子的肩,“在你看来,荆王算是我的竞争对手吗?”
各种意义的竞争对手都算不上吧?纥石烈氏怔了怔,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算,盘都不过是只怜人的小雀儿。”
高琪挑唇轻笑,伸手弹她脑瓜崩儿:“是啊,连你都这么认为,我又怎会对一只雀儿吃醋?”
这夫妻俩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抛弃一切的自私之人,因此反而惺惺相惜,纥石烈氏闻言,心中欢喜,主动抱住丈夫的腰,娇声问道:“那你在乎我吗?”
“当然。”高琪摸摸她的脑袋,“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在乎你了。”
纥石烈氏面露餍足之色,无意间抬眸望向窗外,才惊觉已经半夜,想到高琪明早还要上朝,就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去休息了。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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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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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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