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她是单兵,没有做过官,也没有统领军队的能力,所以哪怕重生了几世,政治素养依然不高,二则刘彻自来不喜后宫干政,虽然未必会这样想她,但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阿娇也不想平白给他添堵。
一份感情再纯粹,掺和的杂质多了,也就渐渐变味了。
现在两个兄长秩比二千石,这在汉庭是不小的官了,尤其散骑中尉,武职,掌管京师、皇宫卫队,可以说朝堂若有异动,京师卫队就是最接近黄泉中心的防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
哪怕暂且不会起乱子,以刘彻的脾性,也不会将这样要命的咽喉递到对手手里。
阿娇没有立刻进去,她现在还能这样冷静,是知道刘彻,他不是一个会为私情,枉顾政务的人,上辈子想封李广利,还得安排些契机,让李广利攒些军功,才提拔重用。
官封两位兄长,兴许有他自己的用意。
阿娇急匆匆走到这儿,临到要进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身才要回去,里面的人出来了。
刘彻大步上前,牵了她的手入内。
侍从们垂首立在一旁,并不敢看,只等殿门关了,才小声议论,“陛下待皇后真好,大长公主昨日才入宫,今日一早,两位公侯便拜高官了。”
“那还用你说,咱们陛下和皇后,那是多少年的感情了,自不比旁人。”
“快别说道了,小心脑袋。”
两个小侍从缩缩脖子,噤声,分开了些距离,各司其职了。
阿娇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些年阿母虽然不捞偏财了,可在他们眼里,她做了皇后,荫及亲族理所当然。
阿母提及的时候,她没有应下,也不打算对刘彻说起,在她看来,父母亲,兄长,已然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受人尊敬,这已经够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官也尚算可,像大兄这样,行为不羁的纨绔子弟,是万不好胜任散骑中尉这份要职的。
刘彻将她微凉的指尖握在掌中暖着,见她默然不语,温声问,“怪我在你身边安插人么?”
阿娇摇头,她并不介意这些,她只是有些无力,哪怕刘彻只是趁势而为,把两个兄长拉出来做个障眼法,可到底还是和她有关,官位有缺,阿母来求,想让阿母高兴,让祖母高兴,这缺,不填,也得填了。
“雁门的事不用挂心,我已经下旨,严禁私采,另外着人寻懂掘道的匠农,茶园派了秦建去,他虽不懂技艺,但经商是把好手,总不会被人蒙蔽。”
大概是她太焦灼了,虽然他这么做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但阿娇还是心里暖,回握他的手,想了想,还是想与他讲明,她并不希望两人之间生些不必要的误会嫌隙。
“阿母来找我说的时候,我没有回应,不跟你提,也一点不觉得为难,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先同我商量一下,好吗。”
欲壑难填,有一就有二,开了这个头,往后索求无度,若只是些许财帛利益,给了也无妨,怕就怕插手官员调度起用,这辈子和上辈子相比,都变了很多,至少上辈子,兄长们没这么早早地封侯,也没身居要职。
她在替他着想,刘彻温声道,“我不过找了一个两方都能接受的人,暂时起不了乱子,不必担心。”
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再者,姑母头一次开口,给两个兄长求差,你不尽心,想过后果么,笨蛋。”
阿娇眼睑颤动,她当然知道,阿母虽不至于与她决裂,但心凉心寒肯定是有的。
但这些不需要和刘彻讲了,阿娇打起精神,“反正,德才得配位,如果兄长们有才,你封做大将军都成,我没意见。”杰伊文学网
刘彻瞧着她一张精致清透的容颜,心神震动,她知道,知道拒绝姑母后,会和族亲渐行渐远,终有一日,身侧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枯坐一宫,众叛亲离。
明知这样,却还是不肯应和,什么都不要,只跟在他身边……
这个傻瓜笨蛋,世上万没有像阿娇这样的傻瓜笨蛋。
刘彻胸腔里仿佛有地龙翻身,岩浆滚烫,勉强忍住翻涌的情思,曲起指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下,“笨蛋,为人处世不是你这样的,人与人,人与家族的关系从来不可能纯粹,你保他们,他们将来也保你,你兄长们如若有功勋实绩,手掌实权,我想废你,也不会轻举妄动。”
他把个中内情掰开了同她讲,“容颜易老,人心易变,年轻貌美的女子总也更好看,到时大长公主、父兄就是你的依仗,到你鸡皮鹤发,我还能亲得下去你么?”
“朕富有天下,纵是那些女子心生嫌弃,也得笑脸相迎,你不一样。”
“后宫里的女子,孩子是依仗,你连孩子都没有。”
阿娇眼底弥漫上一些水汽,又很快隐去。
阿娇轻吸了一口气,还是同先前一样的想法,不曾改变,“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处事原则,各人有各人的坚持,你和父兄阿母,相互不要构害对方性命,我便安心了。”
“你忙罢,我走了。”
阿娇转身回去,他说的是事实,事实却是残忍的,她选择入宫时,早先便有预料,被他这样赤/裸裸讲出来,心里还是痛。
她背影一向都笔直,少有女子是她这般的,一身孤勇,痴傻执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刘彻看她走远,心脏里似乎捂着颗饴糖石密,化开了甜得心悸,却又焦躁着,怕化完,就没有了。
南平捧着一沓文书进来,小声问,“主上,雁门,并州两地的循报到了,可是送去皇后那儿。”
刘彻眼底划过挣扎,又归于宁静,将邸报翻看了一遍,挑选了两份请安问好的,让南平送过去承明殿。
南平应了一声是,不一会儿又进来,说是楚安侯夫人递了拜帖,想入宫给皇后请安。
刘彻大致猜到什么事,楚安侯刘道有两女,这些年一直待在长安,尤其长女,京中闺秀里颇有才名,只不过楚安侯府这些年势微,左边靠不到太后,右边靠不到太皇太后,便想走皇后的路子,谋求个安稳路。
各侯王皆在封邑,无召不得入京,刘道送两个女儿寄住亲戚家,本是要以姻亲牟利,如何肯让女儿远嫁匈奴,这会儿和亲的风声一动,着急上火是显而易见的事。
刘彻看也未看,“挡了罢,便说皇后需静养,不得叨扰,有什么事,可请楚安侯上疏与朕说。”
南平应下,又有些踟躇。
“有什么话直说。”
南平便又行了一礼,“主上对皇后好,事事替皇后考虑,可眼下拦了地州的邸报,恐承明殿冷清,不若让各家夫人们入宫陪伴,世家闺秀们定乐得陪皇后解闷,也热闹些。”
刘彻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要多事,你听命便是,下去罢。”
南平便不敢再说了,“是。”
南平退下后,宣室里重新恢复了宁静,眼下朝野‘安宁’,典客宗正、侍卫郎官们准备着秋猎,政务反而少了。
刘彻阖眼养神,有些意兴阑珊,宫中多复杂的人情往来,她最不擅,又志不在此,常常受扰,她能陪他到几时?
想起她方才眼底一闪而逝的水汽,不由心神烦乱,起身要出去,又折回,沉下心翻看学子们呈上来的谏议书,看了一会儿只觉要么废话连篇,泛泛而谈,要么刀笔糟糕字形丑陋,再不然咬文爵字生涩拗口,晚膳时终是唤了洛一出来,让他去叫洛三。
十二卫一半随皇帝,无外出任务时,通常隐藏在皇宫各处,剩下一半随皇后,只是皇后手里外务多,暗卫也常和宁一,宁小五几个一样,天下各地到处跑,好在宫中禁卫森严,尤其承明殿,很安全,所以多数时只有洛三,洛小八在暗处看护着。
洛三听主上问主母的情况,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回去一直在小工坊炮制茶叶,偶尔提笔记录,下午指点匠人们打磨烹茶的茶具。”
要说翻遍几个前朝,也找不出对皇后这么好的皇帝了,皇后擅百工,承明殿里头专门劈开了两座偏殿,改了内置,匠人也是宫内侍从前去工坊学习技艺,得用了再回来听差,皇后要做什么,承明殿里就能做。
这样的工坊,原先堂邑侯府有,公主府有,承明殿便也有。
刘彻又问,“今日可有笑过,午膳用了么?”
洛三听得咂舌,抬头落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默默把腹诽收回去了,认真回禀,“回主上,午膳用了的,两菜一汤,都用完了……”
他哪里注意皇后有没有笑过,洛三绞尽脑汁,“有的,是宫侍六安,丽珠习字,写错了,皇后指点她们,讲了半卷诗经,看两人能背下来,讲出道理,称赞了好一久。”
皇后对好学之人,是从不吝啬夸赞的,直夸得宫婢们激动得不行,读书习文的劲头更盛,这也算宫里一桩奇谈了。
皇后做事时并不需要人伺候,婢子们又不敢怠慢,皇后说他们干站着很浪费时间,得空便指点读书识字,颇有成效,承明殿伺候的宫婢侍从前前后后共有三十六人,小半年过去,谈吐都明显不一样了。
要知道,很多公侯夫人,也未必能读诗经论语,更别说宫女仆从了。
听着不像伤心的样子,倒还好。
刘彻心里稍安,再看手中的文简,倒也能看清这士子是要论述个什么东西了,“你回去罢,好好守着。”
洛三看了南平一眼,困惑地隐到暗处,回承明殿了。
到子时歇在宣室,刘彻睡不着,闭眼就是她一双带着水汽的杏眸,坐起来披了衣服,也不要侍卫跟,单叫了南平掌灯,回了一趟承明殿。
侍婢退到外间,刘彻进了寝殿,走近了听得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熟了,一直有些浮躁的心绪安宁了好些在,轻掀了帘帐,想看看她在走,借着透进来的月色,瞧见她眼角的湿痕,呼吸凝滞,探手去碰她的面颊,竹枕上皆是润湿,知晓她睡前定是哭过,心中焦灼,不由微微闭目。
他大可不管不顾,把她困在身边,施展些手段,也必然能哄得她一心一意,心甘情愿相伴在侧,只要他想。
跟随他,看着他,陪着他,一步步地走,每成功一步,都想和她诉说喜悦,高兴的事可以与她说,不高兴的事也可以与她说,有好的东西给她看,找好吃的蜂蜜给她喝,倦了累了,她总是在,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他在哪里,一转身,她都在这里。
刘彻心头渴望,掌心不由跟着滚烫,指腹摩挲着她的侧颜,只觉一辈子都没这样犹疑寡断过,她待他这样好,掏心掏肺,明明曾被伤得很痛,明明知道是条不归路,却依然不计前嫌,不顾后果,义无反顾……
许是叫她把心掏出来,她也不会有二话的。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仲秋之日祭祀完月亮,刘彻领着卫戍出宫秋猎,文武百官请愿跟随,刘彻不耐与他们同玩,另外指了一地,他自己则不用天子仪仗,只借用平阳侯的名义,京郊四处,哪里好玩去哪里,全无顾忌。
先前朝堂上一番作为悉数夭折,百官当他心里憋了火气,又加之毕竟年少,年少,气也盛,虽有微词,谏议几次,天子不听,也就罢了。
挑选的卫戍郎官全是十七八的少年郎,鲜衣怒马,恣意驰骋,所过之处,莫不招摇,小半月的时间过去,郊野的百姓提起平阳侯三个字,真是人憎鬼厌。
想那田地里种着晚稻和菽豆,指望着来年四五月有口粮食,不缺粮食也能换些钱财补贴家用,马蹄踏进去,刚长出的幼苗踩了个稀烂,一两次还成,这‘平阳侯’三五日便带着人出来践踏一回,少华山下成片的田地,几乎没有幸免的。
最后老实巴交的老农人都忍不住下去了,提着锄头撵,纠集苦主状告到了大理寺,朝中谏议大臣和御史大夫看闹得实在荒唐,连续出城,别庄求见天子。
百般劝诫。
天子喜射猎,安分几日,又故态复萌,老臣们再劝诫,他便说要建上林苑,专供射猎,如此便也不叨扰百姓了。
几个老臣被折腾得没了脾气,想着建园林,总比顶着诸侯王的名头在外瞎胡闹强,报到长乐宫,老太后应允后,前朝也就没了声。
阿娇随刘彻住在宫外,她毕竟是重生,又熟读历史,知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喜欢游玩射猎是一,最重要的是建上林苑,借机组建羽林卫,把为太子时招揽的人才安插进各卫戍,所以对他一应荒唐行径,并不多言,只等他目的达成后,才暗中使了钱财,按粮食收成双倍补偿农户的损失,又教他们用空地种一些马齿笕,蒲公英,姜菜等,随便撒种,易活,无需照管,可食用。
阿娇想尽办法,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眼下胡萝卜和甜瓜还没传进来,能利用时节插种的粮食果蔬很少,光是种些野菜,也达不到果腹的目的。
刘彻住郊野别庄,有政务便也送来这里,阿娇听说刘彻给了张骞一大笔财物,百众仆从,让张骞出使西域,知道张骞此去肯定会被扣留在突厥,临行前,便找张骞说话,她想具实以告,但和以往一样,尚未出现的东西,尚未发生的事,她说了,对方完全听不见。
小一个时辰过去,她车轱辘的话说了一堆,张骞什么也听不见,只是看时辰,剑眉渐渐蹙起,神色越发疏离,好像她是豺狼虎豹,避之不及。
“…………”
阿娇只得叮嘱他万事小心,放人离去了。
阿娇本是打算送张骞一程,张骞连连推拒,一句话不肯多说,礼数周全地退下了。
等察觉洛三和洛小八暗中的打量,阿娇才有些发囧地回过神来,眼下张骞只是个年轻的郎官,还不是后人眼中充满传奇色彩的冒险家,探险家,她这样奇怪的态度,万千叮咛,落入旁人眼中,自然奇怪得很。
尤其刘彻最近不知发什么疯,对她看得很紧,每日厮混不说,她单独出去一二个时辰,他都得派人来找,要是她多看谁一眼,那真是捅了马蜂窝,越发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她身边随侍的侍从,一点点小错处,他便发落了,不到三个月,圆月半月,六安,丽珠这些,一个也没留下,甚至是宁仪,宁小五几个,也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由头派出宫去,去哪儿她不知道,刘彻只说让她不要担心,没有性命之忧。
她不知刘彻的用意,但知道他绝不会害她,所以虽然心里有气,虽然知道他拦截下了各地的邸报,甚至察觉出他偶尔会给她下迷药,还是隐忍着不发,但最近他越来越过分了,连她每日做什么,出去多久都要管!比在宫里还不自由,在宫里至少她还可以去兰台,石渠阁,天禄阁,未央宫里的藏书她随便查阅,一辈子也未必能读完……
张骞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消失在了驿道尽头,分明是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一片新的天地,她看在眼里,心中却只觉萧索,可能,是替自己萧索吧。
“主母,主上请主母回去用膳。”
张骞出使西域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毕竟景帝一朝时,就没有这些花头,到了胶东王这一朝,花头又太多,臣僚们早麻木了,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老臣们对少年天子一干行径,多少是心存不屑的,因为刘彻许了大批的财帛和奴仆,不少江湖闲荡之士自荐上门,但因为路途遥远艰辛,哪怕有妻儿扣在长安,也多有昧下财帛远走高飞的狼心狗肺之徒,刘彻每每听这样的奏报,也常常勃然大怒,但气归气,有人愿意应征,他依然以礼待之,寄予厚望。
这样一件事,你不做,我不做,就没人做了,也就没有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丝绸之路,睁眼看世界的东方传奇了。
“主母,回去罢,主上怕是等急了。”
洛三忍不住催促,实则是担心等下那个妒夫主上寻来,瞧见主母远送其他男子远行,久久不肯离去的一幕,又得闹上一晚,他们也跟着心惊肉跳。
阿娇回去时,恰遇东方朔从书房出来,见了她便过来见礼,“见过皇后,臣听闻皇后下放了庄园的田地,补给被圈建的农人,让他们有好地可种,皇后大义,体恤下民,实乃大汉之福。”
阿娇摇头,“东方先生谬赞了,若非东方先生亲查司农补偿的瘦田,我和阿彻就漏过这件事了,要多谢先生。”
她客气,又不是敷衍的应酬,东方朔眼里奇异地光一闪而过,他为人洒脱,笑道,“听闻皇后平易近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连待东方朔都这样慈祥和善。”
阿娇被慈祥两个字逗笑了,连连摆手,待东方朔走后,才慢慢往屋里走。
东方朔在历史上是很出名的,除了是个文学家,还是一个谐星,为人幽默风趣,言语诙谐,刘彻亦认为他是个有趣的人,所以常常留在身边,他心中装有百姓,也有报国之志,只是刘彻一直当他是俳优,没太把他放在心上,所以他一生,并没有做出什么大功绩。
阿娇知晓他其实是个有学之士,心里又装了百姓,不说当什么大官做出什么贡献,放出去做太守,定也能做个好官,进书房见了刘彻,不免提了两句。
这回东方朔像历史上记载的那样,劝诫刘彻体恤百姓,不要圈占百姓的好地建盖上林苑,刘彻也同历史记载的那般,称赞东方朔,赐给他布帛金银,转头照旧修建上林苑。
刘彻让人传膳,这才搁下手里的文简,神色淡淡地问,“听下人说,你与张骞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又送他到了驿馆,张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是个很有气度的英俊男子,你很欣赏他么?”
阿娇没心情包容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张骞被扣在突厥,一扣十年,她知晓历史,自然是想帮助他避开祸端,早日归朝,事情办不成,她不可避免地有些挫败,毕竟十年,人的一生,并没有多少个十年,尤其是正当年轻,最重要的这十年。
阿娇不说话,刘彻又想着方才她站在院中,与东方朔相对而立,东方朔不知说了什么,她莞尔一笑,明艳动人,东方朔亦生得好样貌,两人站在一处,看着倒像是一双壁玉人。
刘彻知自己这段时间失态了,却不打算收束,见她不搭理他,只翻着从各处送来的邸报,分明只是请安问好,她也主动询问,工事农庄,可有为难之处。
刘彻拿过竹简扔到一边,“不要一出宫,见了各色有趣的男子,就忘乎所以了,要时刻记得你的身份,不要失了体统。”
阿娇太阳穴突突地跳,手掌握成拳,重重地在案几上拍了一下,暴喝了一声,“刘彻,你来劲了是不是!”
她力道很大,像是忍无可忍,连案桌上的茶杯都跃起来,茶汁溅湿了文简,刘彻看她漂亮的眼眸里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知道她是气急了,心头不由一跳,又连她这点脾气也喜欢惦念,便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哪有对皇帝发火的,外头侍卫们都候着,多少要给他留点天子的威严,阿娇稍稍平复了下,不打算和他闹,起身甩手要走,她受够了,都说事业失意的男子容易变态,她看刘彻离变态不远了!
“我回宫了,你自己玩,以后别叫我出来打猎了!”
甩出去的袖子却被一把拽住,她整个人跌去了他身上。
下落时阿娇勉力避开,卸了些力道,但还是听见一声骨骼的脆响,是他手臂磕在地上了。
“阿彻!”
阿娇急忙去查看,发觉没脱臼也没断,这才重重拍了下他的手臂,“你是不是疯了。”
刘彻顺势搂住她,喃喃自语,“朕估计真的疯了。”
大概是有些疼,或者是其它什么,他这么瞧着她,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阿娇虽然觉得他是活该,自个作的,但心里还是像撒了一把牦牛针,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不免消了些火气,从他身上坐起来,卷了他的袖子给他看伤。
今日他见臣子,虽不是朝服,却也是正服,宽袍广袖。
手肘破了好大一块皮,鲜血染红了丝白的中衣,不是重伤,看着也触目,阿娇气不过,伸手在他腰侧重重拧了一下,起身去拿药袋子。
她这回下了重手,疼得刘彻差点跳起来,只看她拿了药酒,小心给他处理伤口,紧蹙的黛眉里都是心痛,俊目里又忍不住带了笑意。
阿娇本是要下重力包扎让他长长记性,这会儿看见他的笑容,又下不去狠手了,很快帮他包扎好,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认输了,“阿彻,你最近怎么了。”
天色渐晚,刘彻拥着她倒去床榻上,一点点吻她,声音含混,“兴许欲求不满罢。”
阿娇被逗笑,又发愁,伸手臂去搂他,希望他心情早点变好罢。
两人昏闹一场,晚膳也错过了,又洗了一回澡,阿娇用完晚膳没多久便觉困顿,只当是欢爱消耗了体力,没一会儿就靠着刘彻沉睡了过去。
刘彻轻轻把人抱到床榻上,等人睡熟,让洛九进来。
阿娇一觉睡到天明,醒来就觉得不对劲,察觉刘彻这个混蛋又给她下迷药,几乎要被他气死,也不跟他打招呼了,收拾东西,自己回宫,承明殿她熟悉的宫婢几乎都不见了,剩下的几乎不听她调令,让搬东西都不敢搬,阿娇自个搬,南平揽着不让。
她还是头一次拿出做皇后的威严,逼着南平和侍从,把她常用的东西,文简全搬回了椒房殿。
南平急匆匆出宫去禀告皇帝,两日后回来,却没再让阿娇搬回承明殿去。
阿娇正带着一个名叫燕姝的小宫女在椒房殿的花园里晒竹简,听南平回话说陛下什么也没说,只摆摆手道随她,不由怔住,“他是不是自己要回来了。”
南平心间忐忑,头埋得也就更低,“陛下住少华山庄,督建上林苑,下两月才回宫。”
阿娇不想见他,听说他两月后才要回宫,心里却不见高兴,反而更低落。
阿娇索性去兰台,搬运了一大批典籍回来,多是各地的地州志,写了个闭关修炼,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宫门前,静下心来查阅。
她回来时承明殿里的宫婢就只剩下燕姝了,椒房殿一个没有,好在她寻常便不爱有人伺候,凡事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只跟了一个婢女,倒也自在。
过了六七日还是不见刘彻来,偏偏她知道这一年他养精蓄锐,谈不上多忙,又要讲孝道,几乎每两日便回城一次,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长乐宫处在未央宫以东,虽有些距离,但总不比出城远,但刘彻就是没来看她。
到了第九日,连送饭的两个小宦人,都敢在椒房殿外议论说,皇后失宠了。
“陛下今日猎得锦鸡两只,瞧着好看,差人送来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可喜欢了。”
“各宫都有,椒房殿没有,陛下昨日回承明殿议政,见了臣子,提也不提皇后。”
“椒房殿好歹是六宫之中,如今冷清成这样。”
“瞧原先陛下那样,哪里想得到啊,短短半年,也就淡了。”
侍从们唏嘘不已,好一阵感慨。
“走罢,别吵醒皇后午睡,这宫里,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主家了。”
许是她身份放在这儿,饭食上倒没什么怠慢,每日南平会带了宫人过来洒扫,态度恭敬,看不出什么。
阿娇晚膳都少吃了一半,有点坐不住想去找刘彻问清楚,临到门边,又硬生生忍住了,坐回去时,看着书简,见燕姝不在,也就不想忍了,自己哭了一会儿。
上辈子刘彻就在十八岁这年变心,这辈子还是一样。
或许,这本是男子天性,得到了,也就不珍惜了,先前恩爱甜蜜,仿佛是云烟,时间一长,也就消散了。
哭过也就算了,阿娇睁着有些肿的眼睛,继续翻阅地州志,没一会儿沉浸在文籍里,偶尔用炭笔绘制舆图,倒也想不起那个始终迈不过十八岁坎的负心汉了。
宫里宫外到处都在传皇后失宠的消息,南平原本是不信的,但一月过去,皇帝几日入宫,都不见提及皇后,他自个也不由恍惚,怎么就失宠了呢,照原来那般景象,哪个不以为帝后矢志不移天长地久,变化太快,导致他每日恍恍惚惚的,总认为事情不该这样。
两月一过,大长公主再坐不住,入宫探望阿娇,看阿娇只顾画图,半点不上心,心焦得坐不住,“娇娇,你怎么还坐得住,是不是因为子嗣的事,你有没有按时吃药。”
偶尔得了空隙,阿娇也会胡思乱想,听阿母说,摇摇头,“兴许吧,我有吃药,但医师都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无从治起,是药三分毒,吃了几次后,阿彻不让吃了。”
说是因为子嗣也说得过去,毕竟努力了大半年,还是没动静,可能心灰意冷了。
有病不管好不好治,总也有个治疗的方向,身体没毛病,医师也束手无策。
阿娇重生后学了些医理知识,自己医术也不差,心中早有预感,倒也不是很失落,她入宫本就想过这件事,命中注定没有,也不强求。
见阿母着急,便安慰道,“阿母,莫要着急,没什么干系。”
刘嫖急得嘴上冒泡,劝她主动出宫寻刘彻,阿娇哪里肯去,刘嫖几乎想拿手戳她这个榆木脑袋,急匆匆走了。
阿娇倒没想着远走高飞,她答应陪他,至少陪他渡过艰难的这几年,毕竟风暴还在后头。
阿娇想通了,整个人也平和不少,再想起一样是失宠的上辈子,真是遥远又陌生。
阿母来的时候燕姝不在,这会儿进来,阿娇看得一怔,总觉得这个小宫女和旁的宫女不一样,而且越看越眼熟,倒不是说容貌,而是言行举止,背影。
想又想不起来。
阿娇便也丢开不管了,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到了凛冬大雪融化,万物生发,阿娇才又见到了刘彻,她睡得迷迷糊糊,瞧见是刘彻,还以为是梦里,既然是在梦里,倒也没有顾忌,她有些想他,便就这样怔怔看着他,在梦里总不会还有伤心事。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刘彻诧异,还以为再见时,她要不冷脸赶他,要不就对他拳打脚踢,却不想她还关心他好不好。
她给机会,他便笑了笑说,“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写的刻骨相思的,意思是自从分离,头发像杂草一样散乱,顾不上修理仪容,想分别的人,想得头痛也甘心。
阿娇听了,也笑起来,去拉他的手,发觉凉凉的,不像做梦,怀疑地看他一眼,再看周围的布置,飞鹤绣纹屏风,水禽衔鱼釭灯,龙竹竹枕,雕花寝床,是少华山庄别院的寝房,想起睡前头晕的事,控制不住冷了脸,后头又想起,她已经想通了,这辈子再不为情所困,又坐回去,张了张嘴,却发现,如果她不跟他讲感情,不跟他吵架,那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娇沉默地坐着,好一会儿才问,“我还能帮你什么么?”
刘彻猜出来她想什么,虽然知道不能怪她,还是生气,一言不发,凑过去压着就亲。
阿娇和他过招,手上没劲,很快就被压得不能动弹了,又不肯认输,想着等过后,她就暗中逃得远远的,躲起来,一辈子再也不和他相见,心里烧出股灼火,就随他折腾去,全当分手前,最后一点记忆。
阿娇顺从,甚至还回吻他,热情似火。
刘彻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的想法,脸色难看,也不像以往一样温存,只用蛮力,看她疼得脸色发白,心里闷痛,却更用力,妒忌得很,“有时候朕都怀疑,你是爱上辈子那个人,爱得太深太烈,时间太久,久得你自己都分不清,你对朕,到底是不是喜欢了。”
她对他,哪里及得上上辈子对那人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阿娇听懂了,瞧着他冷冰冰的脸,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她还没有鸡皮鹤发他就这样对她,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她回来这里,洗干净了以前的感情,却在并州那时,重新爱上了他,游梦山庄那时,她无法重启清零的心理疗法,后头恢复了,她一直不想用,前几日阿母又入宫来看她,说是让她不要只顾着那些没用的事,她安插在禁军里的探子,瞧见皇帝亲卫带了一个女子来少华山庄见皇帝,女子带了幕离,看不出容貌,但身形气质皆是上乘。
那时她太难受,又想逃避,想试一试,发觉不起作用了。
也许是因为,这辈子的刘彻对她比上辈子好,也许是因为,那时在洛阳遇刺,绝境里他也未曾抛下她,也或许,入宫后,他拦下了一切风雨,尽可能地让她安然自在。
可现在他对她不好了。
阿娇突然哭得厉害,挣扎得很厉害,死也不要和他亲密,声音嘶哑,“你碰过别的女人!你就不要碰我!你走开!”
她眼泪像泉水一样,指甲修剪得整齐,却还是在他脖颈上挠出了几条血痕,可见是真的痛恨,刘彻懊恼失言,钳住她的手脚,连声说没有,“没有碰别的女人,没有碰过。”
阿娇怔住,颇为怀疑,上辈子他十八岁这年碰了卫子夫。
她泪眼婆娑,刘彻顾不上失不失天子尊严,“没有,那个是洛三的妻子,我非但没碰过,连看也没看过,不信你去问洛三,我堂堂天子,何必骗你。”
他确实不必要骗她,阿娇察觉自己心里竟是控制不住高兴,荷叶田田里开出了花,又很唾弃自己没志气,他都这样对她了。
好歹是不哭闹了。
刘彻想直接告诉她,却又压在喉咙吐不出字来,仿佛不说,就还有后悔的余地。
刘彻眉间闪过狠色,低头吻她,再不怜惜。
阿娇随他闹,天黑了天又亮,她要下床,被他拖回去,她想看看他要干什么,没吭声,被他搂在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又睡了过去,晌午肚子饿,洗漱完,吃了午饭,她要出去转转,他不允,又把她拖回了床榻上。
阿娇简直不可思议,想问他是不是疯了,却懒得同他讲话,硬憋着不说,第二日晚上她觉得他是真的疯了,上巳节,外头热闹欢腾,他两个竟什么也没做,除了洗漱沐浴,吃饭,躲在寝房里厮混了足足两日,一半时间都在床榻上胡来。
阿娇头晕眼花,看他眼下亦有青黑,明显亏空得厉害,第三日清晨终于败下阵来,“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被色魔夺舍了!”说实话,再是心爱的人,她也要吐了。
如果刘彻想用这种办法忘了她,厌恶她,估计是个好办法。
刘彻仰面倒在床榻上,瞧见她腿软抖得厉害,自己笑起来,又去搂她。
阿娇确认他是疯了,挣扎着要躲开些,刘彻挑眉笑,“别怕,我也不行了。”
阿娇给他把脉,确认只是疲劳,没什么大碍,心里放心了些,拒绝他的触碰,爬到一边想拿衣服来穿,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荒唐的日子了,没有之一。
刘彻却很固执,自己穿戴好一身便服,把案台上放着的衣服拿过来,从里到外,一件件给她穿上。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给她系里衣的扣结,俊目里都是认真专注,阿娇推他的手松开了,就这样任由他给她穿好了外裳,系好腰带,香囊,和玉佩。
最后拉着她,坐到铜镜前,与她梳头冠发,玉簪没入发间,她手腕上套进来一串红豆珠串,那年她同他吵架,一把拽下来扔了的,没想到还在,这回换了很牢固的筋骨线,约莫很难再散开了。
阿娇有些不安,不住看他,他过于专注,深眸里藏着想念,好似要送别一样。
刘彻却不言语,紧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阿娇沉默,直到发现路是那条,她送别张骞的官道,由此去,只要往北,都要路过这一处驿站。
早有车马商队在那儿等候,阿娇认出牵着飞雪的是宁仪,后头还有宁一,宁小五,宁舀也在,还有两个曾经随她一道去过雁门关的属臣。
伪装成了来往的商队,护卫扮成了押运镖师的模样。
阿娇呆怔,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几次想张口,都梗在喉咙里,呆呆站着,却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泪流满面,哭的比任何一次都凶。
刘彻轻叹,掌心拥住她的脖颈,把人拥来怀里,“让你出去,已经是我能容忍的极限了,虽然辛苦,但至少每六个月,你得回来一趟,如果不回来,那我肯定后悔,你肯定不想承担我后悔的后果。”
阿娇脱口道,“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她眸光明亮,里头藏着的感情深得像是海,浓烈,深厚,刘彻心脏悸动,几乎立时要反悔,却也舍不得,“你人在宫中,你的心已经飞走了,我更了解你。”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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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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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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