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
阿娇穿好衣服,踩着软鞋下了床,绕出去时,有婢子过来见礼,“见过主母,主母的行囊都收拾好了,飞雪在外候着。”
阿娇四下看了看,昨夜刘彻睡前看的奏疏,以及他常用的笔墨玺印都不见了,显得寝房里空荡荡的。
“他回京了么?”
婢子又行礼,“主上起驾回了长安,交代婢子们听主母吩咐即可。”
大概是不想离别伤感吧。
她的行囊也收拾好了,就搁在旁边案桌上。
阿娇拿过来打开看,里头装的都是她的贴身物,小衣上躺着一枚印信,多年前她离京前往并州,刘彻将印有太子亲临三字的印信交给她以后,这枚小印她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包袱里的这枚却又和先前那枚不一样,羊脂暖玉下刻刘彻两字,字迹铁画银钩,磅礴沉肃,仿佛光是看着这两个字,已然有威势扑面而来。
还有半枝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处理的,明明已经风干,脱水,依然鲜艳殷红如枝头绽放的丹柰,花团锦簇下的绿叶还带着嫩色,栩栩如生。
阿娇拿到鼻尖轻嗅了一下,不是假花,是真的,隐有花香,却又似乎带着初雪的清新凛冽,阿娇十分喜欢。
阿娇拿着花枝轻晃了晃,这件事她听洛小八提起过,说是去年刘彻得了四株海棠花,十分喜欢,一路挪到了颍川行馆,万千呵护,就等着她到颍川,给她看冰雪天丹柰盛开的奇景,结果她爽约,没能回来,刘彻气得提剑把花树全砍了,睡了一晚,临走要回长安,又把所有的花束都剪下,带回去了。
原来是拿去做成了干花,原先汉庭没有这样的技艺,也不知做出这样一朵,废多少功夫了。
阿娇看着这枚比先前更加具有威慑力的印章,还有这半枝情缠意趣的花,有些狐疑地往外望了望,刘彻当真是连告别都没有,就这样让她北上雁门关么?
虽然她昨夜便暗中交代了宁仪,清晨让一道来的卫队先一步启程,她随后就到……
婢子端了水进来,阿娇接过巾帕,洗了脸问,“宁仪呢。”
“回主母,都已经收整妥当,侯在庄外了。”
看时间也不知等多久了。
阿娇便也不用早膳,洗漱完整理妥当,出了行宫,看见外头两路车马,顿时哑然。
宁仪和她的护卫们跟在一辆青布马车旁,旁边离得不远处,四匹马拉着一辆雕花御驾,洛三洛一守在一旁,洛小八洛小九坐在车前的驾板上打盹,里头显然有人。
阿娇身份不便,出了行宫,大家见到她,都不过来问礼,只是在远处微垂了头,宁仪走上前来问,“主母,现在启程么?要不要与陛下说说话,洛阳离怀县不过半日路程,再晚一些都来得及。”
那边车马不动如山,但洛三洛小八都眼巴巴地看向这边,阿娇心里好笑,朝宁仪摇摇头,“你们先一步前往怀县,在那儿等我,过几日我再来怀县与你们汇合。”
宁仪听明白了,应了一声,也不多言,与宁一几个交代一声,先走了。
阿娇施施然往御驾走去,洛三笑道,“恭迎主母。”
阿娇掀了车帘上去,见刘彻正坐在案桌前批阅奏疏,神情虽是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唇角却微微勾出了些弧度,再一看旁边小榻上搁着的青布衣服,不由往上翻了翻白眼,她现在可以确信,她只要上了另外那辆马车,有一点想跑的意思,他必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区别只在于,她是主动上车,还是被绑着上车的。
阿娇也不理他,自己先换衣裳,头发藏进围帽里,等进了长安城,再涂抹脸,以她现在的手法,除非非常熟悉亲近的人,否则是不可能发现端倪的。
刘彻并不掩藏身份,马车也修得宽敞明亮,除了案桌,休息用的榻,车壁上还镶嵌有书格,摆了许多的竹简,布帛,阿娇按挂坠标识找到十三州地州志,抽出了一卷,坐在旁边翻阅起来。
她坐在榻上,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却难掩风华,照进来的阳光落在她颈侧,越发莹白如玉,头发挽起,后颈耳侧有一层绒绒的短发,好似有一丝风吹过,发丝轻晃,漾动一池波光,刘彻搁下手中握着的竹简,挪过去,自后头揽住她的腰,吻她的后颈,低声问,“生气了?”
阿娇好笑地拐了他一下,继续看地州志。
刘彻心情愉悦,往后靠了靠,看了会儿奏疏,待洛三禀告说路过少华山,采摘得一些菱角,松果榛子,想着她起得迟,未用早膳,便伸手接了。
阿娇闻到了松果的香甜气,肚子跟着咕咕叫,抬起头来要去拿,篮子被一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拎走了。
见她要发火,刘彻才笑道,“你看你的,朕给你剥。”
篮子下压着一卷奏疏,阿娇怕水滴淋在上面,忙拿出来,擦拭的时候匆匆扫过一眼,不由皱眉,“眼下国泰民安,韩大人上疏请治理浊河,是一件利国利民防患于未然的好事,武安侯为什么不同意。”尤其她知晓四年之后,浊河决堤,倾覆十六郡,饿殍满地,再看田蚡这一卷奏疏,洋洋洒洒数千字,讲的都是妄动工事,动摇国本,劳民伤财的言论,直把兴工事当成了洪水猛兽,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通常来说阿娇是不会置喙朝堂政务的,这些事日刘彻虽多和她腻在一处,批阅奏疏也从不避讳,但阿娇从未翻看过,一则朝堂政务不像做实验,做实事,往往牵一发动全身,她不知全貌,不予评价,二则一有些空隙,她便忙着回忆深挖井支护工程的各式做法,顾不上其它了。
菱角洗干净了,刘彻剥干净,喂到她唇边,“浊河水两次决堤,水淹州郡,都没淹到武安,他捞不到好处,武安位于浊河北面,地势高,无水患水灾,拨款修河,他捞不到好处,自然不同意了。”
阿娇听得哑然,想起一桩事,想了想还是说,“阿彻,先皇逝世时,曾经给魏其侯留下了一道遗旨,这道遗旨可保魏其侯性命无忧,但许是当时走得匆忙,这一道遗旨在魏其侯手里,宫中却无造册,你可以派人查验一番,提前补上记录。”
阿娇知晓历史,也就知晓窦婴和田蚡的渊源由来,王太后未称制之前,田蚡还只是窦婴的门客,对窦婴很恭敬殷勤,现在田蚡贵为丞相,处处想压窦婴一头,窦婴为人直爽,不是个前倨后恭的人,再加上政见不一,两人渐渐势同水火,窦婴的死和田蚡不无关系。
刘彻唔了一声,把剥好的松子喂给她,“吃东西,你不要管这些。”
阿娇看了他一眼,猜不透他的想法,也就不再管了,吃了六个菱角,一小碟榛子,看他那双无瑕疵的手弄得不像样子,就不要他剥了,“我吃饱了。”
刘彻洗干净手,去另外一辆马车,找谋臣议事。
阿娇想着窦婴和田蚡,这一对政敌会在这几年相继死去,再想起先前的王臧赵绾,便有些迟疑,等傍晚洛小八过来送晚膳,阿娇便多问了一句,“当初你是几日把证据送到宫中的。”
洛小八没多想,回禀道,“十一月十五。”
阿娇错愣,“你没记错么?”
洛小八挠挠头,“属下记得那日,因为没多久,两位大人就被处死了,主母问这个做什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阿娇摇头,朝他摆摆手,自己怔怔坐着,赵绾王臧如果没死,他与祖母的关系顶多恢复到从前,但赵绾王臧一死,他借机清理了大批祖母的人,廷尉尽在掌中,不得不说于汉庭,于他来说,这都是最好的局面,但这两位都是太子府老臣,有帝师之名,情分非比寻常。
方才与他说遗诏的事,他似乎也并不放在心上,可能上辈子,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也不想花什么力气救窦婴,否则景帝遗诏就是窦婴的保命符,宫中虽无造册记录,毕竟确有其事,花力气周旋布置,这件事未必不能善了……
可能他那颗心,比她想象中要冷硬许多。
阿娇银筑戳着碗里的米粒,好一会儿了才勉强打起精神,也许这就是政客。
用完饭阿娇便继续做图,待车马启程,继续上路,又收了图册,在小榻上补眠,离上林苑越近,刘彻便越忙碌,到上林苑时,刘彻先回宫,给太后,太皇太后请安,阿娇留在上林苑。
进入长安城时,阿娇便易了容,洛一引着阿娇在上林苑里闲逛。
上林苑中群山叠翠,山脉巍峨,人工池,假山园林,一望无际,恢弘壮丽,虽说是个名副其实的植物园动物园,但哪怕是在后世,除了上林苑,阿娇也没见过这么恢弘壮丽的。
里头装满奇珍异兽,阿娇没怎么看就回了离宫别所,实在是上林苑大归大,动物们也不是关在笼子里,但毕竟是圈养了,有一日还会被射猎,她看了便忍不住想放归山林。
放走了几十种异兽,惊动了养在上林苑的驭兽官,连洛三也劝她回去了。
洛小八提议,“上林苑离长安城来回有两日路程,主上吩咐过,主母要是逛得无趣,也可以进城玩,左右易了容,没人认得出主母来。”
阿娇是想去看看阿父阿母和兄长们,两年不见,小妩妩四岁,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后又想着此事暴露后会引起的风波,再想去也忍下了,只让洛小八去打探,听父兄阿母都很好,府中也请了师父来教授小妩妩五经六艺,便安下心来,等刘彻回来。
天子信用方士,清心寡欲益寿延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城中人人都在议论,刘彻回宫先去见过祖母,太后,两人一番叮咛都记下了,出了长乐宫回未央宫,先带着洛三去了一趟椒房殿。
刚至宫门前,里头便迎出了一个衣裙迤逦的丽人。
再看妆容,明媚艳丽,虽是易容成与阿娇一模一样的容貌,看着却完全不同。
“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丽姝小心地抬眼,看过一瞬便又低下头,并不敢多看,只低声行礼问安。
刘彻盯着她的容貌,一言不发,半响方才跨进殿门,“起罢。”
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丽姝握在袖中的指尖捏紧,看着前方挺拔清贵的背影,恍惚,想起方才的注视,又有些心慌羞涩,咬咬唇,勉强定住神,跟进殿中。
洛三跟在身侧,见丽姝看也未曾看过自己,心中狐疑,细看她的模样,发现她特意装扮过,衣着妆发完全不似皇后的喜好,反而添了风情妩媚,再看她瞧着主上心神不属的模样,香风阵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铁青着脸跟进去,见丽姝顶着主母的脸惺惺作态,不由恶心坏了。
再去看主上,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眼底却都是寒意,一时间倒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求情了。
当初他无意中看见这罪官之女,见她在优坊里受尽欺辱,想着她原先亦是养尊处优的官家之女,受父兄牵连,落得如此下场,心里生了怜惜,求来主上跟前,请主上网开一面,主上同意了,丽姝对他千恩万谢,后头他见丽姝个头与主母接近,询问她同不同意这一桩交易,丽姝当时便答应了,且千恩万谢,说定当肝脑涂地结草衔环。
也不是非她不可,当初她若是不同意,不定现在坐在椒房殿里当值的是另外的人了。
如若她是生了异心,这几次横生出的枝节,定然也不是因为蠢造成的了。
难怪主上不让他留在上林苑保护主母,单调派了他跟着一道回来,甚至还让他准备了七虫草——一种洛九从古滇搜罗来的毒草汁,不致命,但三个月内不解毒,就会一命呜呼了。
殿中的侍女仆从退下后,椒房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丽姝跪下请罪,“请陛下赎罪,先前丽姝莽撞,给陛下皇后惹下大祸了,请陛下责罚。”
刘彻在殿中慢慢踱步,好一会儿才走到丽姝面前,伸手扶了扶她,温声说,“先起来。”
洛三惊悚又惊讶,垂着头不敢看,自从知道丽姝有可能背叛主上,他就当对方是个死人了。
眼睑下只看得见一双银线五爪蟒鞋,玄色暗绣龙纹衣袍,丽姝只看得见那龙纹越来越清晰,袍角越来越近,鼻尖多了一缕若有若无的九和香,又好似是青竹气,明明清淡,却让她心跳也快了,接着是温和低沉的声音,以及轻轻握住她臂膀的掌心和手指。
丽姝面上飞红,连易容用的膏药也遮掩不住,顺势站起来,眸中含着水光,“陛下不怪丽姝么?”
刘彻收回了手,覆在身后,定定看住她的脸,温声道,“你先去洗了脸,再来说话。”
让她洗了脸?
丽姝心慌羞赫,几乎是立刻要转身去,又硬生生停住了,“会不会被人……”
刘彻含笑颔首,“无妨,椒房殿里都是朕的人,你去洗了脸来回话。”
“是,陛下。”
丽姝俏脸绯红,匆匆行过一礼,立刻转去后殿了。
刘彻在上首坐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碰过这婢子的手指和手背都有轻微的灼烧感,且连脖颈上曾被阿娇挠过的地方都跟着有些痛痒,刘彻伸手抚了一下,颇觉荒唐,那地方早先便好全了,一点疤痕都不曾留下。
洛三上前想说话,接收到自家主上含着警告与不悦的目光,便又将要说的话噎了回去,暂且隐退到一边去了。
丽姝并不敢多耽搁,又忙又急又乱地洗漱完,发端被水打湿亦来不及擦干,急匆匆出来行礼,“丽姝见过陛下。”
刘彻盯着她的脸,神色晦暗莫名,倒也确实有些姿色,粉面桃腮,削肩束腰,指如幽兰,尤其眼下妆发微湿,另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情态,几个暗卫跟在他身侧,见多了美人,能被洛三看上,想来姿色是不差的。
洗掉脸上的易容,就和阿娇完全不像了。
刘彻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她莹白的肌肤染上红霞,才开口道,“有件事你误会了,朕从未承诺过,只取阿娇一人。”
丽姝手心抚在胸口,虽是不敢抬眼看对方,但压在身上的那目光,还是让她几乎溺死在那双深眸里,是啊,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单为一个女子停留驻足,阿娇何德何能,阿娇又哪里配得上。
可陛下对她说这样的话……
丽姝咬着红唇抬头,落入那一双含笑望着她的俊目里,身体颤了颤,又很快垂下头去,玉白的脖颈连带耳根都红透了,脱口道,“丽姝蒲柳之姿,愿意侍奉陛下……”
洛三被她天大的胆子和不要脸的行径惊呆了,想提醒她一句,抬头对上主上暗含威慑的目光,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后背被汗湿透,成亲那晚,丽姝说身体不适,不能行房,后头她去了皇后身边,事情也多,这件事耽搁下了,现在想想,这罪官之女,莫不是那时候便打着这般主意了罢?
那还是够深的心机,他也瞎了眼了。
洛三头埋得很低,丽姝顺着陛下的视线望去,急急解释,“丽姝与洛护卫并无私情,尚是完璧之身。”
刘彻朗笑出声,又去扶她,“快起来,这椒房殿中的事,朕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朕确实是要随李少君修习道术,年逾三十方可行敦伦之乐,宫中萧索寂寞,丽姝你若愿出宫,朕也替你安排好。”
丽姝连连摇头,又忍不住问,“陛下送皇后姐姐出宫,也是担心她在宫中寂寞么?”
倒也没那么好对付,刘彻噙着笑,牵了她的手,“那倒不是,阿娇擅百工技艺,前翻浊河赈灾得力,她有功,还是让她安生在外,替朕,替皇后这个头衔,挣得民心罢。”
手被牵住,那样干燥温和的力量和依靠,丽姝心头滚烫,身体酥软,几乎站不住,耳朵里嗡嗡响,好一会儿才明白陛下说的话,这就说得通了,阿娇擅百工技艺,天下无人不知,她原本也是官家之女,按前朝惯例,也有入宫得见天颜的一天………她没有想害阿娇的意思,只是想在这宫中,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的一席之地而已……
丽姝咬咬唇,“丽姝以后会谨言慎行,再不给陛下添乱了。”
刘彻唔了一声,“时日不早了,皇后早些歇息。”
刘彻撒了手,丽珠情不自禁追了一步,才又想起来行礼问安,一路送到殿门外,扶在门边,瞧着远去的背影,几乎都要痴了。
刘彻大步回了承明殿,待南平进来掌了灯出去,这才吩咐洛三,“重新找人,送去椒房殿,这个婢子不可留了,至多三个月,把这件事办好。”
洛三这才反应过来,惭愧,又领罪行礼,“主上不怀疑属下么?毕竟属下对丽姝……”
出卖色相毕竟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小时候刘嫖找栗姬提亲不成,阿母便让他多同阿娇一起玩,阿娇骄横,脾气性格天下第一浑,若非有利可图,加之读了一些书,姑且忍让女孩子,不定要把阿娇揍到哭,那时出卖‘色相’本是无奈之举,不曾想如今年过二十,为了让这个祸害开心自在,他堂堂帝王之尊,还得利用色相,与女子周旋。
若那婢子对他无意,只是受人指使,用些阴司手段控制住便也罢了,若对他有意,变数就多了,只怕穿肠毒药也拿不住她,说几句话并不损失什么。
但他会看上千万种美人,这千万种美人里,却不包括自不量力的草包蛇蝎美人。
刘彻心情不虞,看洛三还忐忑地跪着,摆摆手让他滚,“快去办事,这次再出差错,你提头来见。”
洛三忙不迭应声去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南平不得不提一句,“主上,万一洛三因为那婢子,毕竟是心上人……”
刘彻手痒,想洗手,但一直坐着未动,听南平说,不耐地扫了他一眼,“多喜欢不见得,若换成你,你愿意你心上人给旁人扮妻子?”顶多是见色起意,或是有些怜悯心罢,换做是他,再落魄,也不乐意阿娇和旁的男子沾上什么关系,尤其是这种关系。
南平讪笑,“主上说笑了,奴婢是阉人,没这福分了。”
刘彻让他出去,南平又劝,“时日不早了,主上早些歇息罢。”
刘彻唔了一声,让他自管去休息,南平以为他要出宫,又劝,“夜深了,宫门已经关了,主上这时出宫去上林苑,难免惹人注意,反而不好了。”
刘彻沉沉吐了口气,终是让打盆水进来,抬手瞧见手指手背上的红点,顷刻黑沉了脸,南平先是怔了怔,接着凑近了看,登时脸色大变,立马让人去请医正。
一名医正两名医师急匆匆提了药箱来,望闻问切,瞧见他脖颈右侧一处也有红点,恭请道,“请陛下脱了衣裳,容臣检查。”
刘彻伸手一抹,见是阿娇以前挠到的地方,再看看自己红起来的手,心里荒唐之极,脸色也越发阴沉了。
医正翻来覆去的检查,未有因由,也无毒,渐渐的额上布满了汗珠,下针也战战兢兢的。
刘彻心情败坏,留了些止痒消肿的药,让他们都退下了,仰面躺在床榻上,神色阴晴不定地躺了一会儿,坐起来走到御案边,坐下来铺开绢帛,给阿娇写信,信中讲明今晚对那婢子言行举止皆事出有因,并非动心别恋,吾心匪石。
待写完,沉郁了半夜的心安宁了,刘彻察觉唇角竟是不自觉勾出了笑,身形一僵,再去看手背手指上,红点虽还没完全消散,却没有方才那般触目了。
又坐了一会儿,几乎是完全看不见了。
刘彻瞧着面前的‘悔过书’,脸上青青紫紫来回变幻,心中十分恼怒,一脚踹翻了案桌,起身去沐浴,回来一丝睡意也无,将那没什么脸面的‘悔过书’搁到布帛上点了火,烧成灰烬,看了半响,换了身常服,带着洛一洛七几个,径自出了宫。
洛一本以为是要往上林苑去,出宫到了北阙,刘彻让他去叫徐乐、东方朔,长安城各昉已宵禁,却也有些例外的地方。
“女闾或是教坊?”
东方朔和徐乐都是大吃一惊,倒不是公侯子弟不兴去这些地方,事实上长安城乃至天下权贵富商,都好豢养私妓,动辄数百数千人,但这位天子向来洁身自好,秉节苦修,寻常他们相邀听曲看舞,也一概是不应承的,眼下大半夜一身常服出了宫,却说要宴请他二人。
天子去这些地方,本是十分荒唐,有失身份,但难得一次,东方朔与徐乐皆是不拘小节的风流之人,便也不劝诫,只笑道,“陛下相邀,臣等莫敢不从,十二坊乐坊有妙曲,好舞,小楼风光好,便去这里罢。”
自是不能什么地方都带去,长乐楼是个清雅地,小楼修在护城河边,楼里并不吵闹,丝竹声绵长悠远,夜风一过,反而清新雅致。
有掌事出来笑脸迎接,徐乐上前周旋。
一楼坐席上无人,只是中央六七貌美女子,水袖翩跹,红香软玉地,随着琴音舞动。
刘彻立在堂前,并未进去,仿佛他来这种地方,都是对阿娇的亵渎一般。
似乎很荒唐,又似乎没什么想不通的,他第一个女人是阿娇这样的,难道越年长,反而还要找一些不如阿娇的么?
刘彻便有些意兴阑珊,照旧踏上去,一语不发地随掌事上了楼。m.jieyidazhiye.com
东方朔跟在后头,看帝王心不在焉,坐下来后,好似看着歌舞,专注听着曲子,实则不知神游到了何处去,若有所思,却实在猜不透这位陛下在想什么。
“可是歌舞不合公子胃口?”
“挺好。”
刘彻坐直了些,又去看那些女子,看着看着竟是泛起困来了。
哪个男子夜半三更来教坊是真正来听歌舞的,但整个长乐楼或者是整个长安城最好的俳优都在这儿,陛下硬看不上,也无法。
中宫失宠多年,东方朔沉默一瞬,低声说,“倘若曼倩遇到的是阿娇那般的女子,必不会一年娶一妻。”
刘彻勃然大怒,“你放肆!”
东方朔哑然,他声音极低,掩在箜篌声中,本是极难察觉,不曾想落入对方耳里,他也未露惊慌之色,笑道,“臣以为陛下不喜中宫,看样子并非如此。”
刘彻瞥了他一眼,收束了情绪,淡声道,“卿莫要开这等玩笑。”
自持身份,刘彻硬将那句阿娇也是你唤得的压下去,心中却着实讨厌面前的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那暗藏的杀意和寒意一闪而逝,东方朔能确定少年天子方才是想杀了他,心中越发不解,若非深爱,旁的男子这般说,只当是艳羡,哪个男子不自得。
被东方朔一搅合,便也没了听曲看舞的兴致,刘彻勉强又坐了一会儿,拿了佩剑起身,“天快亮了,朕往上林苑行猎,明日朝务如数送往上林苑,今夜你们不必跟着,都回去歇着罢。”
两人都要相劝,刘彻大步出了长乐楼,让洛一牵了云驰,往上林苑去。
阿娇知晓刘彻乍乍回朝,必然政务繁多,来往一个回合再快也要七八日,所以并不着急,只安心待在园林里绘图,却不想才第五日傍晚,一抬头便看见立在窗边看她的人。
阿娇有些呆住,旋即搁下笔站起来,欣喜地绕出去,“阿彻,你回来了。”
她弗一靠近,刘彻心里便情潮涌动,阿娇搂着人,鼻子嗅了嗅,皱皱眉,抬头看他。
刘彻自觉心跳似乎停了停,垂眸看她,“怎么了?”
阿娇又趴到他肩膀上嗅了嗅,顿了顿,才又问,“你骑马赶路了么?出了很多汗。”
刘彻松松揽住她,缓缓问,“朕方才沐浴过,才来见你,哪里有汗味。”不过是外袍上沾了脂粉味,她闻出来了,却装作不知,也不诘问他了。
刘彻不想同她解释,却又想吻她,显得十分冲动,“去了一趟教坊,沾染上了脂粉气。”
阿娇算算时间,猜到他是昨晚去的,拧了他一下,“教坊有什么好去的,以后不要去。”
说着便拉着他的手往屋里带,“休息一下,你这样奔波,身体吃得消么?”
刘彻握着她的手,蹙眉问,“你不担心么?”
他没说担心什么,但阿娇懂,“不担心,薛舞你都没看上,庸脂俗粉你能看上么?”而且他这个人,不关乎朝政时,做出了承诺,便一定会做到。
阿娇也不打算掩藏心意,搂着他的腰,晃了晃身体,“阿彻,你承诺了我的,三十岁,三十岁以前的刘彻,是属于陈阿娇的。”
也许是因着他违背誓言,才会因为碰旁的女子起疹子,刘彻沉沉吐了口气,心安理得,声音很低,“那你不如三十岁以前都陪我,三十岁以后再出去做事,好不好?”
可是上辈子她满打满算活了四十六岁,尤其上回在九江,一病几个月,虽是好得差不多了,身体和精力却明显不比从前,似乎连饭量都少了很多,以后还会改变更多,不知是不是直觉,她这辈子可能还不如上辈子命长。
而且前头重生的那几次,她寿命都很短,没有活过三十岁的,最长是二十六岁,有两次在战场上,不足二十岁就死了。
所以她从小就显得很焦急,每日都很忙,只是想着好不容易学了些知识,而这些知识在这里有用,就想尽量多留下一点,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分钟来用。
在九江那次重病之前,她对性命这件事,都没有那么强烈的预感和猜测,病了一次,偶尔便会想起这件事了。
这是她在九江时,会想在信上写那么一句话,纠结反复的原因之一。
但这些兴许不会发生,也许只是她错觉的隐忧,无需和刘彻说了。
她很难去猜测,如果刘彻知晓,改变了朝堂政局,加速了汉庭历史进程,间接导致他手握兵权,提早了对匈奴的用兵战事,会与她寿命相关,会让她生病,他是会停下脚步,随历史轨迹一道走,还是江山社稷为重。
肯定是后者,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宏图霸业,收拾上辈子没收拾完的匈奴尾巴,是他临终最遗憾的事,如何会因为耽于情爱而改变呢。
不可能的,刘彻不是那样的人。
阿娇便不会开口问这件事,反而徒增些不必要的烦恼,还不如像前面几世一样,珍惜每一分钟,能做多少事便做多少事,而这辈子,这些事里就包括和刘彻谈恋爱了。
可能老天爷送她回来,就是想让她弥补遗憾的,刘彻连去一下秦楼楚馆,都来同她解释。
刘彻看她在出神,神情似有些悲戚之色,又是温温软软的带有些开怀暖意,突然就后悔了,吻了吻她的额头,薄唇微抿,“你别多想,我只是去看看,什么都没做。”
阿娇听了,忍不住便看了他一眼,见他眸间似有痛心懊恼,心中温软,牵着他的手笑道,“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小肚鸡肠。”
她说着自他怀中探出头看外面的日头,见傍晚满天红霞,便问道,“说来你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你还没吃过本公主做的饭呢。”
难得相聚,最迟再过两三日,她便要往北去了,阿娇很珍惜同他相处的时间,便也不等他答应,拉着他往后头的膳房去。
虽说她有一些野外生存的经验,能捉鱼烤鸡,但味道都不怎么样,勉强能对付,今天却想好好做一点,前两日阿娇便让人打了口铁锅,这会儿打算放油炒菜。
炒白菘,藿菜,干炒小豆芽,还有炒肉片,这时候是没有炒菜的,阿娇发觉炒肉片成功后,高兴得眉开眼笑,其实她还懂得榨油,只是时间紧,事情得一样一样做,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了。
刘彻看她站在灶台前忙活,炒成功了就眉飞色舞的,就是想留下她,不需要她给他做饭,就待在身边,他一回头就能看见,想她的时候就能看见。
刘彻就伸了手给她看,“昨日不小心碰到一个女子的手,朕的手就起疹子了,红肿了一大片,今日才好些。”
刘彻便庆幸手腕上还有些清淡的红痕,没有彻底消除干净,好有个佐证,又让她看脖颈,“以前你抓过这里,碰到她的手就痒,起疙瘩。”
他声音低沉,微抿着唇,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阿娇失笑,拍了下他的脖颈,“你是一国之君,还学会撒谎了。”
重点是,听起来实在是像撒娇。
阿娇忍俊不禁,摆好饭菜,给他舀了一勺豆腐汤,“你尝尝罢,几辈子了,本公主确实是第一次下厨做饭,便宜你了。”确实是第一次,以往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在食堂对付,就是胡乱买点东西吃。
刘彻一看便知她根本不信,又确实荒唐,连他自己都觉荒谬,遂也不再多说,喝了汤,俊眉挤在一起,虽是心爱之人亲手做的,但确实难以下咽,齁咸,又带着鱼腥味,刘彻未喝过洗锅水,但莫名觉得洗锅水大概就是这个味道了。
阿娇一直看着他的表情,一看便知味道不如何,看他想吐出来,立刻恼羞成怒,“你敢吐出来!”
“朕哪里敢。”
刘彻哈哈乐了,眉宇间都是融融的笑意,硬吞了一口,见她终于如了意,笑得眉眼弯弯,便又再喝了两口,索性她只是在做饭这件事上没天分,不是味觉缺失,还有个菜没放盐,混在一起吃,再拌一拌米饭,倒也挺好的。
阿娇常年在野外奔波,不挑食,吃着还好,看他给面子,自己也高兴,“下回再做给你吃啊。”
刘彻婉拒,“下回还是朕来罢。”
阿娇听出来他的嫌弃,就要闹他,听洛一在外禀告说丞相求见,这才收了笑意,赶他,“你快去罢,不定有什么急事。”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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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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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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