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欲御驾亲征,几个在宣室的臣子哗然变色,连向来不违圣意的中大夫公孙弘都出列劝阻了,但天子一意孤行,群臣也没了办法,倒是太皇太后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建章宫。
护军将军韩安国与太仆公孙贺一道出宫,两人都劝皇帝谨慎出兵,天子并未采纳他们的建议。
三军不日便要启程出发,公孙贺是老将,心中忧虑,“王恢此计未免托大,据老夫所知,君臣单于并非庸才,岂会听信聂壹区区商人之言,便挥师北下,不知陛下是如何思量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一行实在有些轻狂莽撞了。”
韩安国年将五十,却体魄健壮,心思沉稳,“非也,天予不取,失其机,陛下发下这一道军令,已然胜出了。”
“君不见这些时日,朝内朝外万众归心,前朝老臣们等着一雪前耻,新贵们盼良机建功立业,太皇太后不喜兵事,手掌虎符,眼下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为何?”
皆因与匈奴决一死战,是民心所向,若非聂壹这一计,哪怕天子在军中安插亲信,都尉李息倒戈天子,无虎符,名不正言不顺,想要调动这三十万大军,只怕也难。
眼下形势却不同了,天子年轻气盛,敢与匈奴抗衡,但凡有些血性的汉子,谁不是热血沸腾,这一战后,虎符彻底成了摆设,兵权,内政,外务,悉数握在天子掌中,这是景帝在朝十余载,也从未有过的事。
天予之,缘何不取,这些年天子陆续派将士屯兵戍边,只怕等的就是这一日。
“民心在此,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公孙贺听得心头一震,是了,眼下还是初春,从隆冬至今,边关已报来六份军报,呈禀的都是匈奴侵扰劫掠的恶事,非但朝中官员,便是天下百姓,听来也义愤填膺,往常年年和亲,匈奴使臣从北边来,所过之地,官员行馆拿出珍馐美食,珠宝玉器,竭尽所能地招待,连寻常百姓遇见了,也要避让两旁,年久日深,汉人对匈奴的怨愤越深。
自白登之围后,汉庭、汉皇帝、汉人对匈奴,只一个忍字,这一忍百年之久,如今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天下一心,所以天子号令集结军将,北上的大军城郊待命,朝内朝外一片沸腾,尚未出兵,百姓们都像是已经出了一口恶气般,无不舒畅痛快。
便是连他们这些持反对意见的老臣,也不免要心思澎湃,这一仗,必然是要开打的。
韩安国握紧腰侧的佩剑,望向远处广阔的天际,阔步下了台阶,“老友,天下已经换代了,这一役,只许胜,不能败,出发罢。”
公孙贺回首,沉沉吐一口气,拾级而下,随韩安国往军营去。
宣室刚议政完,群臣退下后,只余刘彻一人,面前一张铺开的疆域舆图。
东、西、南、北。
东有卫氏朝鲜,西有西域诸国、南不过南越夜郎,北面有匈奴,汉庭江山压在中央,像被麻丝裹缚压制着,完全伸展不开。
凡江河所过之处,皆为汉土,日月所照之地,皆为汉民。
现在还是太小了。
“太皇太后到。”
“听说你要御驾亲征——”
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羽林卫躬身请罪,刘彻扫了一眼暗处的洛一,洛一从另一侧退出去,交代洛小二和洛三去查,天子御驾亲征是前朝事,只有几名大臣知晓,眼下是泄密了。
刘彻起身迎祖母,窦太后神情严肃,声音里带着厉色,“御驾亲征——你忘记高祖前车之训了么,高祖开国立疆,身经百战,身侧能人将才无数,尚且陷进囹圄,你有什么能耐,难道你比高祖还厉害么?”
窦太后伸着手指,手指都在发抖,素衣素姑扶着,这么些年来,祖孙两人虽然不对付,面上毕竟相安无事,眼下许是因为气急,体统体面也不要了。
自小到大,除了阿娇,刘彻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但眼下却也不动怒,反而缓和了神色,上前扶着祖母坐下来了,“儿臣不在中京,朝务自然得拜托祖母多用心了。”
他说的倒不是假话,他御驾亲征,自然是要祖母监国辅政,老人家权欲心重,想要执掌朝纲,但军国大事上并不糊涂,要说他北征在外,祖母会在朝中窃国窃政也不尽然,在他二人眼中,汉庭的基业摆在第一位,至少在这件事上,两人目标是一样的。
否则他要御驾亲征,就是祖母最好的机会。
孙儿这样说,窦太后心中怒气少了些,也明白这孙子能大大方方把朝政叫给她,是笃定了她翻不出水花,如今这朝堂,放眼望去,又有几个是她指使得动的,便是这孙子不在,她也只是个会喘气的摆设,想要撼动他分好,是绝无可能了。
她这一生,身为女子,且是一个曾经眼瞎过的后宫女子,想要什么作为是不可能的了。
至少如她,是不敢出兵和匈奴对决的,前怕重蹈覆辙,后怕江山基业毁于一旦,不敢,也没这个能力。
窦太后染了风寒,方才走得急,这会儿便有些喘,“你出兵,祖母不反对,但御驾亲征万万不可,高祖亲征,有太子,还有诸多王子,你无子嗣,当真有个好歹,你要让这天下兵荒马乱吗,秦时有秦王嬴荡,你也要做那嬴荡么?”
刘彻明白祖母的意思,秦王嬴荡无子嗣,死在外面后,秦国诸王因为争夺王位,起了兵祸,秦国江山基业差点毁于一旦。
南平送了饮品过来,刘彻倒了一杯递给祖母,“儿臣不是嬴荡,这一仗,只会胜不会败,匈奴兵力强悍,畏首畏尾,只怕难打胜仗。”
窦太后接过暖茶喝了,不再多说,态度却十分强硬,“哀家说了不许去,你就在长安好生待着,若是离了京,我这把老骨头,一把撞死在廊住上,我言出必践,说到做到,至于你那气戕祖母的名声,你万般能耐,便自个去办了。”
她说完,不待这翅膀长硬了的孙儿说话,起身离开,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叫人把他挂在一旁要穿的铠甲都取走了。
南平进来禀告,“皇太后伺候着太皇太后回去了。”
刘彻面色阴沉,山雨欲来,南平小心陪着笑,“主上是想皇后了,想去雁门见皇后么,雁门那边传消息来,百姓和将士们都过了一个好年,吃饱穿暖,想来事了,皇后也要回来了。”
到五六月,阿娇已不在雁门,去那儿见什么阿娇,刘彻瞥了南平一眼,未有言语。
前两次出兵东瓯闽越,不过小打小闹,算不上什么兵事,这一次对匈奴,却是对上劲敌的第一役,无论是聂壹入匈奴诱骗君臣单于帅兵南下,还是隐藏三十万士兵行踪,乃至于两军交战是胜是负,每一步都很艰难,每一步都不能出错,所以他想御驾亲征,不看着不放心。
眼下马邑是去不成了,只怕他一动,非但老太后要自戕,平素不冒头的母亲也不会甘休的。
刘彻心情烦闷,让南平去准备正服车马,去北城门给军将们送行。
韩安国等人知晓天子歇了御驾亲征的念头,都是大喜,城楼下不顾天子阴沉的面色,三呼陛下圣明。
将士们面立城墙,手里托着酒碗,烈酒烹香,像是流在身体里的血液,也被两侧的炭盆烤热了,刘彻一身玄衣正服,手中执一样的酒碗,敬天地,敬下方的将士。
“驱除奴贼,保家卫国!”
“驱除奴贼,保家卫国!”
誓言和烈酒汇集出的呼喊声直入云霄,烈酒一饮入喉,酒碗落在地上,帝王的声音浑厚坚毅,传出去很远,“凡有功者,论功行赏,封官封侯,天子一言,一言九鼎!”
军将们莫不沸腾了热血,公孙贺握紧缰绳,望向远处城楼上已然看不清身影的天子,天下男儿,无论年老年少,无论有才无才,谁不想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呢。
“开拔!”
大军队伍消失在官道上,刘彻让洛三准备,“轻装快马,我们去晋阳。”
晋阳离雁门有些距离,但前沿有军报,快马加鞭六七日也就到了,比到长安少了一半距离。
洛三几人是暗卫,自来只听皇帝调遣,什么也没问,听令做事去了。
三十万大军分四路,分批往北行进,四军之外,韩安国负责协调、督护,四路兵只有南大营是从长安城出发,韩安国曾数次出入并州,一路上约束兵将,并未扰乱沿途百姓农耕畜牧,到收到信报,聂壹已入匈奴时,三十万大军已汇集雁门广武、繁寺、代县三处屯营。
为避免暴露大军行踪,负责巡查的中路军前哨营一半以上都乔装成了来雁门关的运煤商人。
很多士兵都曾在雁北戍边,到雁门都觉得激动新奇,“大不一样了,吴地楚地的人也来这里做生意了。”
“地上还贴了地砖,栽的是枣树啊,结枣了——”
原先黄沙满天飞,荒漠的沙子吹过来,眼睛也睁不开,现在鼻腔里虽然有些灰,却也不像往年那般严重了。
事实上自晋阳到雁门这一路的道路,都比从洛阳到晋阳平坦宽敞些,原只是始皇帝时修的官道,年久失修,往年不是淤堵就是坑坑洼洼,现在一半的路上都填了能透水的矿渣,结实坚硬,现在马车都不用赶,自会顺着车辙走,行军速度快了一倍有余。
入雁门做生意的商人,入城都要一种特殊的门籍,门籍上有姓名性别,身高体貌,主要是为了甄别匈奴尖细。
匈奴人长相外貌与汉人不同,哪怕穿汉人的衣服,仔细筛查也辨认得出,军将执行严格,韩安国治军严格,都不免要夸赞冯敬一句。
雁门关时常有军事调动,每日街上都会有士兵列队而过,三十万大军大部队走的密林小路,营地也安在深山中,是以郡内百姓还是一片安平,阿娇本是要想办法将马邑之谋的错漏之处告知冯敬和郅都,避免像上辈子一样,计谋提前泄露,导致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
岂料她去时,郅都和冯敬已经有了安排,两人都曾经无数次和匈奴人交过兵,身经百战,自然看得出这一计的关键之处。
冯敬管前哨哨所,全部换上精兵□□,自聂壹出关后,郅都便令涂钦亲自带着手底下的士兵,汇编入牧民农人家,每日同百姓们一起吃住耕种,牧羊放马,一则可以打探消息,二则他们装得越像,匈奴兵就越不会起疑。
冯敬和郅都态度和刘彻一样强硬,要送阿娇回晋阳,阿娇没和他们争执,四月时便收拾行装出了雁门郡,只是到新兴郡时,绑了洛小八,还有禁军中二十六人,将这些人药倒,关进了新兴县大牢,留十五人看守,自己带了宁仪宁舀等三十人一支的小队,取道驴夷,避开囤集应县的北营军,绕行到马邑背后,驻扎山阴外的白狼堆山谷,连续两月,吃住都在山林里。
几年前他们随公主杀中行说,也曾在山林里潜伏穿行,但像这样成月埋伏是没有过的,宁仪穿着青布短打衣,脸手脖颈已经晒成了糙汉,看自家主上,一身泥污草屑,面前摊着一张细致的舆图,是早年王青手底下的斥候队绘制的,这些年逐一细化,自善无到马邑,山川溪流,峡谷栈道,清晰可见。
“匈奴大军当真会路过此地么?光靠我们几个,估计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们潜伏的这一处山谷,坡上草木稀疏,只有些被风雨吹出裂痕的石块,想要藏住这三十人,除了需要背上干草做一些伪装,趴下来连动也不能动一动,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
“万一那商人引不来匈奴兵,就白跑这一趟了,吃这么多苦。”
到这时,阿娇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远处聚精会神盯梢巡查的禁军,朝宁仪说,“他们都不说累,你不能说累。”
宁仪笑了一声,“他们是男子,能和我们比么,我们是女子,总要让着我们一些罢。”
阿娇摇头,“不要这样想,卖苦力的时候要想着对方让,争功的时候也就争不过了,你这样,以后小九小七想跟我一道出来,禁军们就算不表现,心里也是不乐意的,毕竟女子娇贵。”
宁仪怔住,懂了一些,也不再抱怨了,张口要道歉,阿娇抬手压住,“没事。”
想了想,又在马邑的位置上点了点,给她分析形势,“你可能平时没怎么关注聂这个姓氏,聂家在北边是大姓,秦时便是北地的土豪大族,聂壹做匈奴人的生意,把汉人的东西卖给匈奴人,把匈奴人的牛羊买进来运到内城去,聂家富庶,聂壹身为家主,手里这么一大盘生意,如果没有些头脑,是撑不起来的,没有些胆色,没有把握,他也不敢找冯敬献计。”
刘彻也不是什么人都信,动之前定是查过聂壹这个人了,聂壹虽然做匈奴人的买卖,但从未做过盐铁、马匹的交易,暗中也救下不少汉人,并且他是商人,如若汉庭和匈奴关系颠倒,打服匈奴人,他经商时不再受匈奴压榨,获利更多。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若不成,聂壹大祸临头,所以无论出于公还是出于私,聂壹都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这件事对刘彻来说也一样,尽管上辈子马邑之谋失败,最后一样击溃了匈奴,但这一战,毕竟不怎么光彩好看了,这辈子比上辈子又难一些,外祖母还活着,如果失败,刘彻虽不至于失势,在外祖母面前,势必要受掣肘,再有什么祖母不满意的政令要施行,外祖母肯定都有话要说,尤其是对匈奴的兵事上。
阿娇知道上辈子的历史,如何会放任不管,唯有竭尽所能。
“报!”
披着干草斗篷的宁小五猫着腰从远处奔来,一边平复喘息一边奏报,“前方距离桑干郡十六公里处,发现匈奴探哨,要报与雁门驻兵么?”
“不必,通知兄弟们,不要打草惊蛇,等匈奴大军过去,再暗中查探下,他们有无带粮草辎重。”通常匈奴兵南下是不会带粮草的,但十万之众,匈奴单于又是志在必得,拉粮食的车辆马匹肯定是少不了的。
宁小五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隐入山林里。
又等了两个时辰,南下的匈奴哨兵折返,再过半个时辰,地面震动,飞鸟盘旋半空,匈奴骑兵疾驰而过,十万之众中,将近五万人身骑高头大马,腰悬弯刀,几乎每匹马上都装了粮袋和水袋。
阿娇一看便沉了心,她几年前便交给涂钦一个任务,让他研究如何骑马能解放双手,让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也能快速掌握马术,能在马上作战,研究到现在,涂钦总算是想起借助缰绳以外的外物了,马鞍虽不够精致省力,‘马镫’还是用软绳编织固定的,总也有些进步。
她提醒是否可以用更坚硬的材料,涂钦拍脑袋想起铁块和木材,冶铁窑没日没夜赶工出来一批,现在郅都、冯敬手底下的屯营骑兵,马上有三分之一用的是铁马镫,三分之一木马镫,剩下三分之一是绳索。
不曾想现在匈奴兵中也出现了马镫,只不过数量少。
游牧一族从出生就在马背上,当这一秘密武器不再是秘密,想再用它来对付匈奴就更难了。
飞鹰在空中盘旋,匈奴人有熬鹰当猎手的习惯,常常用灰鹰当哨探,宁小五扣了下绳上拉锁,被困在树梢上的麻雀扑棱翅膀,灰鹰飞扑而来,零星雀鸟盘飞,不一会儿才又重新落回枝头上。
十三小队屏息趴俯着,蛰伏不动。
那雄鹰落到队伍当前一壮硕粗犷长胡男子肩上,吞掉了那只麻雀,长胡男子哈哈大笑,打马奔袭。
聂壹出关前,将他见过的匈奴首领绘了画像,离得远看得不是十分清澈,大致判断这长胡男子是现在的南耶王罗塔,也是君臣单于最信重的臂膀。
领先一人着汉家衣衫,士兵们马蹄总是落后他两步,他缰绳一停,后头军士速度便也慢了,该是君臣单于了。
十万军众蜿蜒出一条长蛇,夜里面越发不能有一丝动静,到天际泛白,蛇尾才消失在路尽头。
带来的重弩事先埋在了地底下,匈奴兵一过,宁舀几人将重弩搬出来,架设好。
这是折回大草原最近的一条路,匈奴兵如果往回走,肯定是逃命,只会走这一条。
阿娇吩咐道,“十三人,三人一组,两人张弓,一人上弦,分四队,两队对付罗塔,两队对付君臣单于,认清楚人。”
“是。”
匈奴兵随时都会折返,几人胡乱吃了几口东西,未敢吃太饱,□□准备妥当后,重新潜伏回去,到中午,远处燃起了狼烟,阿娇甚至不能判断,这一次的‘马邑之谋’是成了,还是未成。
“打起来了……”
聂壹回城后,将死囚犯人的脑袋挂在城墙上,伪装成马邑县令和县城的人头,等匈奴靠近马邑城外三十里处的安山谷,埋伏在山中的四路大军合而击之,君臣单于便如那瓮中之鳖,插翅也难逃。
但迟迟不见匈奴兵入城,斥候来报,匈奴大军行进到城外五十里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停下了,转而取道山阴,派出了大批哨兵,往代郡去了。
王恢领三万大军出了代郡,本欲绕到匈奴背后,袭击匈奴粮草自重,收到军报,霎时慌了神,不出两个时辰,这三万士兵就得和十万匈奴兵迎头对上,莫说三万对十万,便是十万对十万,汉军也绝无胜算。
王恢立刻便要下令往回撤兵,“蛮贼已然识破聂壹的计谋了,此一战,必败无疑。”
传令兵领命要出帐,被卫青拦住了,“将军不能撤!”
王恢并不想这三万将士白白丢性命,见有人拦,当即暴喝一声,“尔敢违抗军令!”
待念及这是天子亲封的千夫长,又稍稍缓和了脾气,“眼下撤军,还能保全三万军士,对上匈奴十万大军,如何能讨得了好去。”
卫青行了礼,在舆图前站定,“那匈奴单于率领十万大军,一路从凉城过善无,行道此处,无功而返,怎么甘心,他既是取道山阴,便是心中尚且有疑虑,全军如若此时发起追击,必然能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抢的是时机,也是时间,晚一刻钟都不行,卫青深吸口气,重重行了一礼,“不瞒将军,前日收到信报,陛下已过晋阳,不如便达雁门,比同御驾亲征,将军此时后撤,当得起临阵脱逃、畏敌观望的罪名么?”
语毕,王恢竟是一时没站稳,扶住窑壁时,后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卫青和缓了语气,继续说,“按照斥候来的信报,匈奴大军距离马邑仅六十里,东有中尉郅都将军屯兵桑干,南有护军将军、材官将军二十二万大军,我等在后方,追击匈奴,让匈奴以为他们已经被大军合围,拖延住匈奴兵,待信令一出,兵马八方动,未必没有生机。”
可那是十万匈奴兵。
如若连这三万士兵也折在里面,他是死罪难逃了。
王恢犹豫不决,卫青沉默一瞬,请命出战,“末将愿带两千兵马,追缴匈奴辎重,请将军立刻派出斥候,传讯护军将军,悉知情况,也好及时有应对。”
代郡与山阴之间多山林,小队人马容易穿行,便是逃难,起不了马,下了马,汉军生机总还多些,王恢点了一名副将,给了卫青三千兵马,又立刻写了文书,述明情况,发往马邑,桑干等各郡去了。
卫青立刻点兵出营,三千军士马背上没带水没带粮,只带弓箭长刀,还有装在羊皮囊里的油和烈酒。
“兄弟们都听着,不与匈奴兵硬拼,杀到一半便佯败逃跑,且战且退,匈奴人上过一次当,此番必定怀疑我们是诱敌之计,倘若对方心生疑虑,不敢来追,原地踟躇,我们便算成功了,只等三十万大军一到,便与匈奴人杀个你死我活。”
“切记,万不可心生怯意,被匈奴人看出胆怯,就没有活路了,都听清楚了么?”
大军自长安一路北上,北营的将士们都信服这个武艺高强为人宽厚的千夫长,愿意听他号令,此刻便都举着□□应和,“绝不害怕,只要能杀死一个匈奴人,便是死在战场上,我等亦心甘情愿!但求一战!”
“但求一战!”
“好!我卫青,誓与兄弟们共进退!生死与共!”
天边暮色起时,阿娇等来了面色大变的宁小七,“匈奴兵全军折返了!”
阿娇心一沉沉到了谷底,这辈子有了很多改变,但似乎无法扭转‘马邑之谋’失败的命运,或许这个计谋有它天然不成熟的地方,三十万大军设下的埋伏,倘若要瞒过敌军的眼睛,天时地利人和,哪个也不能却,行差踏错一步,全盘皆输。
地面震动声越来越明显,惊飞了鸟兽,阿娇打起精神,摆手低声吩咐,“准备,按原计划进行。”
来时马蹄声比去时更急切,尘土飞扬,那罗塔却不和君臣单于一处行进了,罗塔押后,君臣单于则在阵中,前后都有亲信卫兵。
阿娇迅速下令,“放弃罗塔,四队一起,全部对准君臣单于。”
“是。”
两丈宽的灰土路,甚至连路也算不上,挤着四五列骑兵,匈奴兵似乎畏惧后头会有追兵,赶路非常急。
幸而天色虽晚,太阳却尚未落山,能看得清人影。
“放箭!射马!”
十石重的重□□弦拉满,竹竿粗壮的箭矢破空而去,自一匹枣红马双眼中穿眼而过,嘶鸣立蹄的马匹挣脱了缰绳,胡乱冲撞,霎时乱了奔行的队列。
“放箭!射人!”
不待匈奴人反应,四支箭矢往君臣单于射去。
“有埋伏!有埋伏!保护大单于!保护大单于!”
队伍前方的骚乱引起了罗塔的注意,他骑马飞奔赶来,瞧见那重弩,脸色大变,“都小心,是重弩!多狼就是死在这种重弩下!”
“保护大单于!”
六名高壮的匈奴兵将君臣单于围在中央,形成肉盾一样的屏障,这几人骑术了得,身下的马匹也了得,这样混乱血腥的情形,那六匹良驹竟然不见慌乱,团团围在君臣单于面前。
宁小五语气有些急,“有匈奴兵往南面上来了,时间不多。”
“弓给我。”
阿娇立于山石背后。
卫青带人赶到山阴,忽见远方匈奴军停滞不前,出了动乱,匈奴兵往北的有,往南的有,十分混乱,副将徐进大喜过望,“一定是援军到了!我们杀上去!”
“等一等。”卫青勒住缰绳,“只是小队埋伏兵马,人数不多,可能跟我们一样,想拖住匈奴人的脚步,我们往后撤两里,待匈奴人往前一段,再追击截杀。”
阿娇今日势必要让君臣单于留下些什么。
“宁舀,谢意,小六,方成,射中央四人,射头。”
这四人是禁军中弓马最好的四人,在阿娇手下,专门训练重弩,搁在哪个骑兵营,都能做弓马教头,四支箭矢离弦后,阿娇迅速张弓拉箭,在那四人后仰倒下时,这一支强弓没入君臣单于左胸,君臣单于甚至来不及下令,便落马掉在了地上。
匈奴军哗然声起。
“大单于受伤了!大单于中箭落马了!”
宁仪声音激动到几乎变型,“射中了!”
阿娇掌心微微滚烫,并没有停留,“把剩下的箭矢发光,全部射马,让尸体堵住去路,拖延些时间,用完便撤。”
那罗塔似乎将那单于挟到一边,掌心推着箭尾,竟是将那箭对穿而过,硬生生拔出去了,旋即扬臂大喊,“大汉还活着!不要乱!罗生,带弟兄们上山谷抓人,只几个猫狗,都给我稳住了!”
阿娇张弓,对准罗塔,那罗塔竟是举刀挡飞了箭矢,弯刀往山石的方向掷来,速度之快,阿娇尽全力往右侧避让,那刀刀刃依然划过了她的肩背,带着鲜血嵌入背后的一株枯木树干上。
阿娇被带得倒退了一步,宁仪几人顿时乱了阵脚,“主上!”
阿娇捂住垂落的手臂,定定神说了声撤,“重弩带走,不能留给匈奴,撤。”
宁小五几人迅速收了□□,阿娇用药包裹住伤口,沿着计划好的路线撤退,一行人埋头赶路,到出了白狼堆,匈奴兵的喊杀声远得听不见了,宁仪才问,“那君臣单于死了吗?”
阿娇不知道,那单于看着文弱,武艺却不低,警觉性也高,她当了几世兵,箭术从未落下过,箭矢射出后,若非那单于身体往侧边避让,避开了要害,那箭矢是扎进他喉咙,而不是扎进他左胸了。
宁舀要背阿娇,阿娇因失血头晕,头也隐隐作痛,便也不争执,趴到他背上。
右半边青衣几乎被血染成红色,宁仪几人着急,恨不得长了翅膀,“快先找个地方找大夫来清理伤口。”
阿娇摆手,念了几个药名,“止了血就好了,直接回新兴。”
几人穿过桑干水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半边天被映衬成了火红色,是火把和狼烟,正往山阴的方向移动。
兵马不止一处。
夜幕降临前,卫青带领三千士兵,堵住匈奴兵回善无的路,且战且退。
两个帐前王见当前几名汉军明明有不输于他们匈奴人的勇猛和武艺,却并不专心厮杀,杀一个,退一步,心中起了疑,去车帐前禀告单于。
君臣单于昏迷不醒,躺在马车里,罗塔听完禀报,怀疑前方有埋伏,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暂且下令停止行进,派斥候往平鲁方向勘看,单于受重伤,生死不明,军心已散,倘若再起兵祸,大单于会死在路上。
“两刻钟探子没回,全军开拔平鲁,便是有埋伏,也只好杀出一条血路!不过是些羸弱的两脚羊,我匈奴人何必畏惧他们!”
“我大匈奴有圣山庇佑,单于受神明庇佑,身中暗箭,却没有大碍,我们何须畏惧汉人,它们都是胆小怕事的鬼魅,我们一手就能拧断他们的脖子!”
罗塔声音浑厚有力,装满了不屑,甚至是玩笑的语气,匈奴兵恢复了些气势,整装正待出发,却是脸色大变!
火光照亮了天际,那一条火龙急行而来,似有千军万马!
不是似有,是当真有千军万马合围而来!
卫青等到了援军,吩咐探哨快马加鞭,赶回怀仁,通知将屯将军王恢,援兵已到!
徐进勒住缰绳,“弟兄们!跟我杀!杀光匈奴兵!为父老乡亲们报仇!”
罗塔飞快奔到马车里,用绳索将君臣单于绑缚在背上,拔出弯刀,暴喝一声,“保护单于,随我突围!”
追上了匈奴兵,韩安国、李息几人顾不上松口气,夜幕里一场血战,一路追到原阳,再往里就是匈奴的地界了。
三倍兵力合围,胜了,不过只是险胜,不是多值得夸耀高兴的事。
除了车马辎重,截杀匈奴兵万余人,俘虏两万余,其余都跑了。
韩安国在川水边站了一会儿,郅都道,“至少接下来这一个春耕秋收,匈奴不敢再来犯。”
韩安国下令班师回程,又招了卫青来问话,“是你们射伤了那匈奴头领么,小子好厉害的箭法,据我所知,那君臣单于本身功夫并不弱。”
匈奴人以武为尊,君臣单于虽是从族亲手里继承了王位,但如果没有些真本事,当王也当不长远,艺高人胆大,若非仗着自己能征善战,又如何会被聂壹以粮仓珠宝就诱入汉土。
那重弩韩安国也看过了,实在是一门守城利器。
卫青行礼,具实以告,“并不是北营的兵,小人也不知是哪路人马。”
“不是北营兵,也不是中路军,东路军,那是谁?”
韩安国吃惊,如若君臣单于未陷入昏迷,匈奴兵先乱了阵脚,汉军伤亡只怕更重,这本是大功一件,如今却无人认领了。
郅都心中隐有些猜测,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面上霎时没了血色,勉强定住神问卫青,“可见那人受伤。”
卫青回禀,“罗塔欲带人追击,属下暗中拦截,那支队伍该是已经撤离了。”
实在是胆大包天。
可她一向是这样的脾性,当初诛杀中行说,说做,也就做了。
没事便好。
郅都勒马,清点伤兵,没再多言语。
韩安国目光锐利,“子安你认识此人?”
郅都心中苦笑,朝老将军拱了拱手,“认识,但眼下不便相告,老将军见谅。”
韩安国便也不再追问了,指了指正与伤兵包扎伤口的小子,“此子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是卫青,若非他设计拖住匈奴兵,等他们到时,匈奴兵只怕逃得没踪影了。
郅都颔首,此一役后,必然要一鼓作气,将匈奴打到俯首称臣,再不敢来犯边境,汉庭能觅得良将,乃一幸事。
阿娇挂心战事,一直未敢入睡,便是撑不住昏睡过去,也会很快醒来,收到捷报之前,先被逃出牢狱灰头土脸气急败坏的洛小八找到了。
洛小八看着自家主母惨白无色的脸,还有肩头包裹着还在渗血的纱布,又心疼又气,要被气死了,“主上找不到您,要拿我们这四十人的项上人头,打了胜仗不见主上开怀,主母您看怎么办罢!”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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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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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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