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贡士们大都埋头思考,或是奋笔疾书。贺今行察觉到人员走动,却并未抬头去看,而是提笔在草纸上写出腹稿。
明德帝出了崇和殿,殿外朝阳初升、风晴日好,他握着双手问:“云阶那边开始没有?”
“巳时开始,就快了。”顺喜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答道。
“那去看看罢。”
“是。”顺喜侧身扬声道:“摆驾镝阁!”
崇和殿向东直去,到头便是镝阁。
镝阁非阁,乃皇家校场,拥有一座独立的大殿,已被冷落许久。皇帝特许武举殿试在此举行。
人员俱在,作为武举主考的禁军统领桓云阶看着仅有的两名武贡士,半是唏嘘半是骄傲,高声道:“什么马弓刀石,都不比了!给你俩一炷香时间,不拘兵器和手段,赢者胜。”
他大手一挥,便有军士抬出几座兵器架,任场上考生挑选。
谁知考生们只看了一眼,并没有要取兵器的意思。
桓云阶奇道:“怎么?又没有合适的?”
贺长期回答:“考官,既是切磋,点到为止,不必用兵器。”
他说罢,盯着与他面对面后退的顾横之,笑了笑:“横之,这大半年来多谢你的照顾。但咱们好像一直没有切磋过,难得有机会,放开了打一场?”
从前在小西山时,两人都是慎思台的常客,但各练各的,两相无事;结业后一起到了南疆,便是并肩作战,从未特意决过胜负。
两人年纪相仿,身手相当,又极有默契,摧山营的同袍笑说他俩就像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然而哪怕是亲兄弟,也终究不是一个人;功名利禄在前,皆需要一场比试来分个高低。
顾横之颔首,也微微露出一点笑意。退到三四丈远,便拉开架势,握拳道:“来吧。”
龙虎相争,一触即发。
桓云阶背着手,边看边摇头说:“现在这些年轻人,个性十足啊。”
语气却是明显的赞赏。
“桓统领是起爱才之心了?”却听游廊尽头响起调侃的声音。
桓云阶闻声看去,来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在他手底下学过骑射的,相处向来随意,便远远地招呼道:“小侯爷,顾二少。”
场上的顾横之闻言,分神极快地暼了一眼,又立即被迎面袭来的拳风抓回心神。
瞬息之间,顾莲子与他短暂地对视,相似的眉宇间是一模一样的冷淡。
“这好苗子谁不喜欢?”看着他俩走近了,桓云阶才一面说,一面将亲自点燃的香插进香坛里,“虽然都是我留不下来的,但过过眼也好嘛。”
“未必。”嬴淳懿声音低沉:“姓顾的不行,姓贺的可以试试。”
桓云阶看他片刻,插了香向他这边走两步,叉着腰低声道:“人可都是从南疆赶来的。这怎么说?”
他却看向校场上战至正酣的两人,只道:“来了不一定回去。”
桓云阶便不说话了,与他们并排着看这场角逐,渐渐地入了神。
贺长期使的是贺家拳。这套拳法由贺家先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总结出来,先祖从手无寸铁的流民打到十八般兵器任选的武将,再传下数代,不断改进,却从未废弃。
贺家拳的拳法十分朴素,但拳势激烈,只讲究两个字:一曰“勇”,二曰“力”。
他一招一式都挟全身之力,催三关,运六气,直往顾横之命门出拳;并不在乎哪里有破绽,哪里是对方防守薄弱之处。
就像离弦的利箭携千军之势一往无前,要光明磊落地凭他最骄傲的家传拳法胜出。
非中标断矢,绝不休止。
贺长期来势凶猛,顾横之只能不断后退,借退势卸去沉重的力道。
南疆多山林,顾氏传家的武学多走灵活飘逸、借力打力的路子。他身材不及对方高大,但同样精悍无匹,且身法更为迅捷,拳头攻来,便以臂挡、以掌错,闪转腾挪间寻机反制,硬生生战成了五五开。
太阳愈升愈高,阳光愈渐炽亮,宽阔的校场一览无余。
拳掌与骨肉碰撞的声音沉闷而短促,一蓝一黑的武服皆很快被汗水浸透。
场边值守的军士不管在哪个方向,都悄悄地伸头转眼看向这边,不好出声,便在心里喝彩。
桓云阶想起自己的职责,用余光瞟了一眼香坛,说:“这一炷香可过半了。贺家拳刚猛,地形又空旷没有凭依,只论白打,顾横之未必能敌。”
顾莲子紧紧盯着场中,皱眉道:“莽夫才只凭蛮力,统领且看后头。”
阶上诸人说话间,贺长期忽地一拳轰向顾横之肩头,后者刚举起右臂相抵,肋下便有一阵拳风袭来。他立即侧身堪堪避过,同时抓住贺长期的上臂,借力错身时滑到手肘,再背身一扭,使了个小擒拿。
这一招本该让贺长期束手就擒,谁知他力大无比,硬是以手臂随时脱臼的姿势硬扛。
两人相背僵持少顷,角力到极点,顾横之见无法得手,干脆地撒了手,惯力震得他与贺长期双双旋身退后四五步。
汗水自颌下大颗滴落,洇入脚下土地。
阳光像是掺了番椒,变得热辣起来。
香坛里的香只剩指节长。
两人缓过一个呼吸,要再战,却听西侧入口响起几下掌声,有威严的声音赞道:“好!”
随即是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陛下驾到——”
在场所有人便一齐单膝下跪行拜礼。
“都起来罢。”皇帝随意抬了抬手,再吩咐道:“牵两匹马来。”
桓云阶赶上去,“陛下是要?”
“武将岂可无马?”明德帝声如洪钟,心情似乎极好,“赤手空拳有什么意思,难道我是要让他们上战场肉搏吗?”
“陛下。”嬴淳懿与顾莲子跟着过来。
“你俩知道来,不错。”明德帝停下脚步,顺喜便让人搬来座椅,竖起宝盖,就地搭了仪仗。
嬴淳懿站在他身边,说:“臣左右无事,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恰好莲子的兄长也在,便过来看看。”
被提及的顾莲子依旧看着场内,什么都没有说。
明德帝并不坐下,负手而立,好笑道:“你要是闲得发慌,明个儿琼林宴就替朕去走一趟,朕也免得再支使你老师。”
嬴淳懿一怔,随即大喜,单膝跪地,仰面问道:“陛下当真?”
“君无戏言。”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在青年肖似其母的脸上停留片刻,转向校场。
先帝初年,这里每日都会有皇子皇女跑马射箭。他的兄弟姐妹里,除了乐阳,每一个都比他有能力有才干。
但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他。
校场上,顾横之与贺长期一起去取兵器。
三座架子上长短兵器俱全,前者就近取了手边一杆长/枪。后者同时拿起一柄长刀,在手里掂掂,微微皱眉。
军士牵来两匹马,顾横之接过缰绳时顺手理了理马鬃,见他动作,问:“太轻?”
“将就。”贺长期翻身上马,长刀自上而下一划,“你不必因此留手。”
“好。”
两人各自行到校场两头。
顾横之摩挲着枪身,至中段处才陡然握紧。
马儿绕走几步,他拽住缰绳,反手一挽长/枪,周身气势随之一变。
他向来寡言少语,从不以顾氏少主的身份自居,更不掺和任何争斗,只一心做自己的事。以致于旁人提起赫赫有名的剑南白虎,很难想象会有这样一位温和而腼腆的传人。
然而他跨马,横枪,俯身之间,忽地就亮出完整的利爪和獠牙。才让人惊觉他并非如表现出来的无害,更不是与世无争。
满场皆是一震。静默间,明德帝坐下来,倚着扶手哼笑道:“比试比试,就要比真本事嘛。”
桓云阶似有些可惜,说:“顾家戍守南疆,历来能征善战,一□□法名扬天下。而贺长期似乎并未受过系统的骑战训练,先前白打他尚有赢面,现在上了马,结果怕是要反过来。”
明德帝啧了一声,偏头看他:“你很喜欢这小子?”
桓云阶叹道:“他有殷侯之风。殷侯无子,由他接任衣钵再合适不过,就是……可惜了。”
他暗指殷侯与贺家决裂之事,皇帝自然明白,点了点太阳穴,却没顺着说下去,转而道:“要开始了。”
众人便都静了声,仔细看这场比试。
校场宽不过百丈,战马相向冲锋,铁蹄踏着长风,卷着尘土,皆是来势汹汹。
甫一交汇,人马未碰,枪刀先接。
顾横之出枪极快,一击不成,只稍撤寸许便接上下一击。半截枪身贴着他的手臂,余下半截亦如臂指使,点刺挑拨,好似疾风骤雨中梨花簌簌。www.jieyidazhiye.com
枪尖仿佛凝着日光,又若寒星点点,刺得人眼花缭乱。贺长期干脆闭了眼,听声辨位,长刀在手,只作单刀劈砍撩掠,不断招架。
马匹随骑手奔作一团,初交锋的金石铮鸣尚有余韵,两人却已不知过了几招。
场边诸人看得入迷,明德帝忽然出声:“顾穰生教得好啊。”
其余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问顾莲子:“常明,你兄长这手长/枪舞得甚好,你学得如何?”
“照着葫芦画瓢,勉强会前几式罢了。”顾莲子下意识回答,话出口便回过神,猛地咬死牙关,攥紧了拳头。
他少小离家,无人教导,只得了几本枪法图谱。而今被当面问起,在他同胞兄长即将武举夺魁之时,无异于羞辱。
气氛猝然跌冷,桓云阶及时站出来说:“陛下,我禁军仪鸾司尚缺个主事的,就让贺长期做这个千户如何?”
殿试过后,他需和兵部协商安排武进士的去向,便趁机抢在崔连壁之前讨个准话。正如小侯爷所说,顾家子弟挖不动墙脚,但贺家子弟可以试试嘛。
往常这种往无足轻重的位置安排个把人的事,明德帝一般都会痛快允准,今次却不置可否,只道:“看看再说罢。”
桓云阶一时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说,看回比武。
场中两人缠斗许久,已然忘记了更香是否燃尽。
短暂分开歇息时,皆是大汗淋漓,急促地喘息。
日照愈发猛烈,贺长期眨了眨被汗水糊住的眼睛,心知不能再拖下去。
他抛下缰绳,双手握住长刀刀柄,神色凝重。
相距不远的顾横之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握枪的手见势再进一寸,身体也压得更低。
对手将以全力进攻,他自当以全力应对。
不论蒙阴,还是遥陵,街头巷尾总有孩童唱“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的歌谣。
他们并非没有读书入仕的机会,也知晓同级官员武职天然低文职半等,然而从会走路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曾歇一个昼夜,才有今日之争。
不知谁的马儿喷出一个响鼻,两对人马同时暴起,刹那间,便交错而过。
刀夹风声,枪带残影,刀声枪影里,银线一闪,尚带狰狞之势的人马猛地同时静止。
风动尘静,红缨飒飒。
顾横之反手刺出的一枪,抵在了贺长期扭身时露出的心口。
半晌,他放下离对方脖颈尚有一尺的长刀,“我输了。”
“差一点。”顾横之收回长/枪,微微笑起来。
两人慢悠悠调转方向,纵马踱至一块儿。
顾横之伸出手,贺长期也伸出手,两只交握的手一起高举。
与枪和刀,共指苍穹。
霞光漫天。
两位副考亲自收走试卷,当场糊名弥封,内侍们引导贡生有序退出崇和殿。
贺今行活动着手脚,见有人挨着大门远远地向他招了下手,是许久不见的夏青稞。
他挥挥手以做回应,对方便转身随人流走了。
裴明悯离他不远,两人相携出殿,前者轻声说:“张先生所料不差。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类问题,今日可以说是一蹴而就。”
“那很好啊。我删删改改好几遍,掐着时间写完,也算顺畅。”贺今行说。题目涉及民生经济,哪怕只是一份答卷,他也不敢信口开河,条陈尽量慎重。
殿试按会试名次排座,短短几丈路,不少同科与他俩打招呼,两人皆笑着回应过去。
晏尘水和江拙在殿外等他们,跨出门后,忽地安静下来。
御阶百级,两旁禁军肃立,其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贡生。
大家都坐了一整天,水米未进,饥渴疲倦,行动间衣料摩擦,间或小声说话,更衬得黄昏静悄悄。
贺今行放眼看去,百十个人在殿内铺排开时看着挨挨挤挤,走出来一分散,却又显得十分稀疏。
与巍峨宏大的宫城相比,渺小得不足道。
清风吹凉汗水,倦鸟盘旋炊烟。
不知谁说:“考完了啊。”
“是啊,回家?”
“不了,直接去崇华殿。”
秦毓章说着批完最后一道折子。
吏部无侍郎,各地常规的人员变动皆在春初陆续上报,需要他一一审核。他干脆累起来,一次解决。
主簿便让人回府报信“今晚不归”,一面收拾案桌,“相爷从早到晚理吏部事,待大家都下了衙,还得去阅览新科考卷,再没人比您更劳苦了。”
秦毓章靠着椅背,阖上眼歇了半晌,才慢慢说:“劳苦不可怕,可怕的是想劳想苦却没有机会。”
“为国择选贤材,考校其功,是本堂应尽之本分。”他站起来,整理坐起褶皱的官服,而后绕出案桌。
“担什么职,做什么事,少些抱怨。”
主簿跟上去,由衷道:“相爷说得是,愚受教了。”
内侍在前提灯引路,秦毓章看着前路,大步流星,“也少拍马屁。”
到得崇华殿,孟若愚与王正玄并同考官们正分派答卷。诸人见他来,告了礼,请他在最里面正中间的位置落座。
十余位考官每人一桌,每一张答卷都要给每一位考官传阅一遍,评阅结果分五等,取总评排名次。
由王正玄开始,孟若愚收尾,最后全部归到秦毓章手里。
秦毓章道:“在座都是有资历的老人了,本堂不多说,开始吧。”
“早阅完早休息。”王正玄颔首,拿起第一份答卷,看完后在自己那份阅卷表上第一个格子里打了个“二”,便递给下一位。
“这一篇不错。”
“这一篇佶屈聱牙,难读。”
“这一篇又太浅显。”
“这个字……再拿一盏灯来。”
“题目要论食货,这写的是什么?”
“这些年轻人啊,到底知不知道一个铜板能买什么东西?”
“还敢隐喻前朝,胆子挺大。”
……
每有一位考官说话或是动作,坐在他身后的监试官便会将其言行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这是先帝时期为严禁科举舞弊而立的规矩。
直到更漏时分,大总管送来宵夜,传陛下口谕请“诸位大人稍歇一歇”,众考官才暂时放下答卷。
碧涧羹配水晶脍,热腾腾正去春夜寒气。
诸人分食,叫迟迟不动的王正玄,后者却道:“待我读完这篇文章再来。”
“什么好文章,一时片刻也等不得?”大家趁此机会起身走动,闻言都围拢过来。
王正玄举起答卷让他们观看,同时说:“卷子阅了有小一半,要我说,最好的就是这篇了。”
“好字,端正而大气。”众人初观其版面清爽整洁,便为之一振。
待看完,一位考官叹道:“这一篇以商贸切题,‘君子行其德,小人适其力’,思路清晰,下笔有物,可谓行云流水。”
“不止内容,文笔也好啊。引经据典,笔底生花,令我眼前一新呐。”
“确实算得目前最好。”
“文风瑰丽而不失风骨,难得。不过,这风格越品越有熟悉的味道。”
“这手字也不算陌生啊,我想想是谁?”
众人纷纷沉思。
“哈哈哈哈,”王正玄笑道:“这不就是我那堂官裴孟檀裴大人所擅长的?”
他一说,大家随即反应过来,又有考官笑道:“原来是裴家的小君子。”
“今科会元,裴大人教子有方啊。”
“听说他已是小三元,乡试会试又连夺魁首,就看最后这一遭。”
“若能折桂,那就是青出于蓝啊。”
“不过我听说他一直养在稷州,由谁教导?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快到入学读书的年纪。”
这边讨论得热闹,王正玄起身,走到孟若愚处,贴心地问:“孟大人的身体可还好?”
“倒不了。”孟若愚吃了两口菜羹便没再动,此时正垂眼看文章,哑声道:“就算此刻倒了,老夫趴着也会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没事就好,但若身体不适,孟大人也不要硬撑。”王正玄微笑道。
其他人要请秦毓章看看这篇文章,后者慢条斯理地吃着宵夜,让他们拿给孟若愚先过目。
“我们一致认为,这篇可得‘一等’,孟大人看看?”
孟若愚在阅卷表上做了记号,说:“你们认为‘一等’,那就记‘一等’,我又不拦着你们。”
轻松的气氛一滞。
他拿过答卷,在众人注视之下,八风不动地仔细看过去。
先前诸同僚所言,他自然也听见了,但谁的儿子与他何干?他以副考官的身份在这里阅卷,自然就以阅卷的标准来。
他看了两回,又沉吟许久,数着格子,记了个“二等”。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此等锦绣文章,在孟大人这里竟也只能得‘二等’?”
再一瞟他的阅卷表,一溜的三等四等,似乎也不是故意压等级。
“文章是好文章。”孟若愚直言不讳:“但以取士论,则绚烂有余,人情不足。为官若是只要一手花团锦簇的文章,那孟某何必忝颜坐在这里?”
他说得毫不留情,诸位考官皆是讪讪,便扭头问秦相爷的意见。
“策制二字,一‘策’一‘制’,前者内容有条理切合实际即可,后者文从字顺即可。这些贡生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未经世事,不必太苛刻。”
秦毓章用过宵夜,拿帕子净了面,淡淡道:“继续罢,要赶在卯正前给陛下送过去。”
“是。”众考官便各归其位,继续兢兢业业地阅卷。
王正玄拿到下一篇,看罢微微皱眉,思虑片刻,提了个‘二等’。
及至五更天,终于将一百二十份答卷评阅完毕。
考官们的阅卷表收在一起,由监试官一一归纳核对每一张答卷的评分,再按得‘一等’的个数多少排出次序来,‘一等’得数相同时就按得‘二等’的个数来,以此类推。
崇华殿诸人,从上到下皆熬了一夜,将要完事之时,终于放松下来。
一名监试官忽地叫道:“咦,有两张卷子得分一模一样。”
“嗯?”这一句把所有人的瞌睡都吓醒了。
众位考官又聚拢过来,一看阅卷表,确有两张得十个‘一等’和两个‘二等’的答卷,并列排在最前。
其中一张就是先前惊艳过众人的裴家郎的卷子,另一张却没有引发专门的讨论。
“这……”一位考官说:“我是觉着这篇看下来挺舒服,没跑题,内容也翔实,让条陈办法,真就一条条叙述,还找不出什么明显的错处。”
得到一片“是啊是啊”的赞同。
“虽初看不出彩,但细想又没有给它评‘二等’的理由。”
“确实如此。且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是经过磨砺的人,没有普遍的漂浮之感,扎扎实实想法子找钱,估计是个年龄不小的老贡生。”
“我记得这篇文章里有两条论及茶盐的办法,先前听谢大人提过类似的想法,似乎可以一试?”
“……不过一样的评等可不行啊,得排个次序出来。这样,咱们不说好的,说说不好的,这两篇文章都有两个二等,是谁打的?”
大家又扒拉了考官的阅卷表,仔细看去,孟若愚给这两篇判的皆是‘二等’,剩下一个,裴家郎那一篇是秦毓章,另一篇则是王正玄。
“这……”涉及主考与副考,众同考官一时失语。
王正玄理着袍袖笑道:“文可见其人,我就喜欢细水长流打下的真功夫,说明这人有持之以恒的认真,值得栽培。而读书多年却文采了了,可见缺那么几分巧思。”
众人便不约而同地看向秦相爷,等他发话。
恰好秦府着人送进来一套新的官服,秦毓章抬手制止要伺候他更衣的内侍,说:“本堂不在乎是一日之功还是毕生之力,朝廷需要的也是能解决问题能实心做事的人。我这里只能有一个‘一等’,谁的办法更好,谁能替朝廷做事,谁就是那个‘一等’。”
他走出崇华殿,站在鎏金飞檐下,才将穿了一整个昼夜的官服换下。
黎明尚在襁褓之中,三两星子挂在天边,他率先走下阶梯。
“至于谁才是更好的‘一等’,自有陛下定夺。”
王正玄默了一瞬,提高声音道:“秦大人说得有理!”也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孟若愚精力有限并不掺和,看着人把答卷和阅卷表分门别类都装好抬走,才落在最后踽踽而行。
到达抱朴殿时,尚未至卯正。殿门阖着,在外值守的禁军与内侍不少,却静谧无比。
“相爷。”顺喜很快出来,压着声音说:“陛下一整晚都在打坐,再等等。”
秦毓章颔首,垂手而立。
待王正玄与孟若愚前后脚赶到,一名小内侍前来向顺喜附耳说了什么,大总管便神情一肃,抬手道:“三位大人,请。”
这才齐齐入殿。
皇帝一身道袍,正在洗漱,周遭伺候他的内侍如云。
三人视若无睹,行了礼,便开始汇报此次阅卷的结果。
“两个?还挺稀奇。”明德帝盥洗停当,挥退一众内侍,接过顺喜奉上的答卷。
他把两张都看完,又听了在场三考官的评阅理由,频频点头:“有理。”
秦毓章拱手道:“孰优孰劣,谁先谁后,还请陛下法眼裁定。”
“文无第一,这两张卷子也各有各的好处,倒是把朕给难住了。”明德帝说着把糊名的裱纸给拆了去,看到姓名便是一笑。
“裴小君子,朕亦有耳闻呐。裴老爷子为了这个嫡孙,可是用心良苦。”他又去拆下一张,奇道:“又是贺家的?”
旁侧的顺喜伸头一看,回道:“听说是贺三老爷的私生子。”
“外室啊。”明德帝捏着手里的卷子,沉吟少倾,将其放到前一张的后面。
底下王正玄看着他的动作,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他又拿起两张答卷,左右来来回回地交换。心下顿时一沉,蓦地想起皇帝登基前的出身也并不高。
皇帝果然开口:“爹娘做得不对,但孩子是无辜的嘛。”
他也看着他们,眼底幽深,直到把三人都看得低眉垂眼,才笑道:“硬选让人头疼,又不能让他俩打一架,麻烦。”
他把左右两张答卷一齐撩在案上,“朕不选了,就两个并列第一吧。”
“陛下?”王正玄懵了,急切道:“可从未有哪一朝哪一科出过两个状元啊。”
孟若愚也道:“这不合礼法,还请陛下三思。”
“不、合、礼、法。”明德帝把这四个字念了一遍,哂笑道:“那又违背了祖宗法制哪一条哪一句?这可是你们十来位考官一起评的结果啊。”
毓章,你怎么看?”
秦毓章整袖作答:“穆穆清禁,济济群英。鸾翔凤集,羽仪上亲。有群英荟萃,不分伯仲,是好事。”
“陛下乃天子,金口玉言便是天意。”他深深一揖:“陛下圣明。”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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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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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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