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息无功退返,卫青虽斩杀数千匈奴兵,然匈奴兵重整旗鼓,数次挥师南下。
刘彻决议先取河南地,卫青率李息诸将从榆溪塞北上,抵达云中,突袭匈奴,占领高阙,一举切断驻守‘河南地’的娄烦王、白羊王与匈奴的粮草供给,卫青乘胜追击,娄烦、白羊二王狼狈逃窜,丢兵弃马,卫青押解俘虏三千人,牛羊百万头,班师回朝。
河南地居长安西北地,水草丰盛,是为匈奴最南向的根基,汉庭取河南地,等同于拿下西北咽喉,解除了对长安城的危机,此为大捷。
河南地修筑朔方城,置朔方郡,募民众十万人,修缮朔方障塞,以备军戒。
次年秋,匈奴右贤王挥师南下,意欲夺回海河南地,汉军由卫青、公孙敖、李广、苏建率领,兵分四路再次北伐出击。
李息为主将,公孙敖、公孙贺为副将,率军从云中出发,一路往西北向,被匈奴兵打得大败,损失骑兵三千人,公孙敖提议折返,公孙贺,李息皆反对。
一则匈奴骑兵强悍,草原条件于汉军而言属实恶劣,自元光六年起,到现在六年过去,每每出击匈奴,汉军胜的少,败的多,叫人憋屈,二则卫青骁勇善战,领兵打仗自有丘壑,极擅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大小十数战,逢战必胜,未尝败绩。
无大将军之名,却实是有大将军之实,公孙敖与卫青关系好,惊叹之余,替友人高兴,公孙贺,李息则想得更多。
公孙贺咬牙道,“卫将军能耐,是汉军之幸,只我等也需上心才是,屡屡寸功未立,败北而归,我公孙贺,宁愿战死在匈奴人的弯刀下,也不愿意回去了,还有七千兵,杀一个,是一个!”
李息本为材官将军,曾也统领三军,只因对战匈奴,数次失利,如今三军统帅,实已不在他手里。
马邑之谋时,卫青斩杀匈奴王队,截住君臣单于车驾,初战告捷。
元光六年,北伐开始,公孙敖大败,李广被匈奴活捉,公孙贺未建寸功,徒劳而返,唯有卫青,俘虏匈奴七百余人,凯旋而归。
元光六年秋,出击匈奴,天子委卫青以重任,拜为车骑将军,出击匈奴,卫青又胜。
元朔元年,又令全军出击,韩安国被围,卫青俘虏匈奴兵万人,截获牛羊数十万头。
次年,武帝令李息,卫青分率两军,成犄角之势,出兵匈奴,李息无功而返,卫青斩杀数千匈奴兵。
一次胜,有可能是运气,有可能怪兵怪铁甲,次次胜,谁也不敢再舔着脸说,卫青靠的是运气,若说天子偏心,分到卫青手里的兵全是精锐,倒也没那个脸说,初初时都是一样的兵,只不过卫青擅带兵,非但于军阵,兵阵上有精研,御下也极有方。
训练有素是一,严格治军御下是一,卫青此人,又极不贪功爱财,麾下有功的士兵,在小,也有嘉奖,得了天子的赏赐,也分文不取,悉数以天子的名义,分给麾下的士兵。
这样一个将领,谁人不爱,谁人不敬。
天子爱用他,放心用他,士兵们尊敬爱戴,死心塌地,凡是出击,无往而不利。
夸一句将,属实是不为过。
李息叹气,用树枝在地上勾画了行军路线,“一万骑兵,还剩七千人,尚有余力,卫青在前方牵制大军,我等继续西行,绕到匈奴军背后,与北路军内外夹击,倘若能就此消灭右贤王左翼隆科,可以说是砍掉了右贤王臂膀。”
两名副将咬咬牙,“军中粮草尚可供全军消耗月余,背水一战罢。”
天子平素礼贤下士,优待军将,但七千人兵败一次策反,恐会惹来龙颜震怒,匈奴人彪悍,这些年不是没有临阵脱逃撤退的士兵将领,无一都是处死。
而他们也不想年年做寸功未立的庸臣庸将。
一万军士刚有三千死在匈奴弯刀下,剩下七千也并非是懦夫,听了要誓死与匈奴人一战的军令,士气大振,都要为弟兄们报仇,整合了粮草行囊,往西绕行。
这些年数次与匈奴交锋,汉匈交界的地形三位将军都颇为熟悉,知道再往西,黄沙漫天,极有可能缺少粮食和水,着令三军,每日定时定量进食饮水,只是西北气候恶劣,高温几乎要把人烤化,行军第三日时,遇上了风沙暴,勉强扛过,第六日时,沙尘一过,全军军需损失严重,又迷失了方向,别说绕到匈奴后方与匈奴军作战了,现下就是自保活命,都成了问题。
李息并非庸人之辈,曾也立下赫赫战功,此时看着高阳烈日,以及空了的水囊,亦不免觉天要亡他李息。
本是他提议西行击杀匈奴,此时见士兵缺吃少喝,马匹该杀的也杀光了,不免自责,四顾看黄沙茫茫,纵是能回长安,也无颜面再见天子,索性不如自刎,鲜血可以给士兵止渴,骨肉可以给士兵充饥。
“将军——”
公孙敖挑飞长刀,捉住李息手腕,怒呵了一声,“将军为一军首将,怎能如此,七千人,听谁指挥!”
是七千人,但里面已有两千士兵,因热症无法行走,再不医治,只能命丧黄沙。
士兵们纷纷起身,“将军自刎,吾等亦自刎,血埋黄沙!”
李息怒喝了一声,“胡闹,本将军只是想叫你们吃了本将军的血肉,多撑一阵,好把匈奴人碎尸万段!”
士兵们面如土色,却都笑起来,“将军才多大的肉,几人分分,塞牙也不够,咱们听将军的,走到哪里算哪里,就算当真死了,那也是尽力了。”
李息觉得眼眶热,长刀插在沙子里,“也罢!能撑一日算一日。”
公孙贺略一想,看了看太阳西落的地方,沉吟道,“出征前博望侯张骞面见天子时,末将恰好也在,听了一些张大人对西方诸国的描述,黄沙里也并非没有城郭,往西有于阙,楼兰,且末,我们一直往西看看。”
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今岁方归,虽未带来大月氏联军的信函,却是上呈了西域诸况,对眼前这一片茫茫沙漠,公孙贺实则也并非一无所知。
至少公孙贺知道,一路往西,是有绿洲的。
“张骞带回来许多瓜果,十分甜蜜可口,都是出自这片沙漠,咱们撑一撑,再坚持坚持,说不定就有甜瓜吃了。”
他说着,扶了扶自己热得带不住,不带又晒得头皮疼的头盔,“有一种叫葡萄的东西,听闻香甜可口,比之脆桃有过之无不及,或许咱们可以尝一尝。”
他话说的铿锵,也说得有趣,不少人早已渴得眼冒金星,听完喉咙里分泌唾液,都急切起来,“那将军快带路,我们快去于阙,快走!”
公孙贺并未去过,并不知路途,此时却绝不会说不知晓的,笑道,“走罢!再过一个时辰,会更热,趁着现在,多走一些!”
七千人行走在沙漠里,一人接一人,人人身上都拴着绳索,如此倘若不小心踩到流沙,前后的兄弟可以及时相帮,减少损失。
烈日晒得人眼晕,行走一日半夜,歇息半夜,继续往前,第二日时,烈日更甚,公孙敖已盔甲挂在半腰,脱得只剩下了一件里衣,遥远听见了叮铃声,起初以为是幻觉,见士兵们都往铃声的方向看去,往前跑了两步,上了一个沙丘,一见之下,倒是揉了揉眼睛,“驼队!”
李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喝了一声,“当心是幻境,传闻沙漠上时有幻境,形容逼真,却只是诱惑人往前的沙兽,会渴死在路上。”
这次却不是幻觉,因为那驼队竟停住了,勒转了方向,朝这边过来了。
李息缓缓拔出了长刀,“全军戒备!”
一支五十人的驼队,本是无需在意,但他们在沙漠里求生十数日,已是战力耗尽,仅凭一丝意志撑到现在已十分不容易。
公孙敖疾步跑回来,低声道,“骆驼在沙漠里耐渴,也能驮重,可以驮伤兵,驼队里有人,就肯定有粮食和水,我们不如——”
李息颔首,点六百兵去抢,那边驼队却是停住了,只在数十丈外的沙丘上喊,“那边的汉人——我们不是敌人,你们是我们的友人,你们需要帮助么?”
不怎么纯正的汉话,却确确实实是汉话,且还是长安城口音。
李息等人吃惊,身后听见的士兵更是吃惊,汉庭有官话,字正腔圆,各州郡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口音,长安城口音少一些,却也并不是没有。
几名将领常居长安,此时惊疑不定,士兵们未得军令,没有轻举妄动,却也有些躁动,公孙贺想前去查探询问,被公孙敖拦住了,“当心是诱敌,恐怕对方也以为我们有水和食物,莫要轻举妄动。”
此话也不无道理,满目黄沙里,水比黄金,谁都缺水,缺粮食。
“介时沿途派出小队,跟着他们即可。”
那驼队未得回应,似乎一样犹疑,半数人卸下了骆驼上的东西,骑着骆驼往北行,看速度比方才快了不少。
恐是去搬援军,李息叫信兵传令,信兵取了令旗,挥动三下,意为原地休整,整装待战。
弓箭手们上前,张弓搭弦,只待敌人有异动,就将那二十几人射成筛子。
那二十几人后退了一些,比了一点摇晃的手势,公孙敖目力极佳,看得面色古怪,行军打仗的人都知道,各军与各军军号与令旗皆不同,更不要说这群衣着古怪的外邦,而他竟然看懂了对方的手令,意思是往后撤十步。
十步的意思是,不离开,却也不想开战,并无敌意。
紧接着一个十七八岁敞胸,皮肤略偏黄的少年人下了骆驼,用棍子挑了两支木桶,踩着沙子往这边过来,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在相隔汉军十步外的地方,停下了步子,比划道,“远道而来的朋友,给你们吃的。”
真的是长安城口音的汉话,不是他们的错觉!
李息倒吸了口气,这一吸不要紧,除了惯常的沙子外,还闻到了一点点很特别的香气。
那少年往回跑了几步,回头看,不见他们有动作,又折回来,揭开了木桶盖子,喝了一口里面的水,又揭开盖子,摘了一颗绿色的果子吃了,“没有毒,放心吃,我们只会毒害作恶的匈奴人和沙盗,不会毒害汉人朋友。”
主将李息:“。”
副将公孙敖,“。”
副将公孙贺:“。”
难道他们已经死了,出现幻觉了。
公孙敖亲自去,把两只桶拎回来了,是一桶满满的清水,还有一桶不知道什么的果子,绿色的,紫色的,在沙漠烈日的光晕下,晶莹剔透,一长串一长串,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看见的士兵都在惊呼,公孙敖先尝了一口水,耐心地等待了一熄,没有任何异常,忍住想抱桶狂饮的冲动,把桶递给身后的士兵,“传下去,一人喝一口,小心一些,不要弄洒了。”
沙漠里有沙狼,有潜伏的蛇,有能顷刻吞噬人的流沙空洞,所有人都知晓,单独一个人,无法走出沙漠,加之三位将军治军严格,谁要不服从分配,哄抢军粮水源,就是抢到了,也是军法处置。
也愿意留给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此时再渴,也忍住了,喝一口,传给下一个,六千多人,一桶水显然是不够的,那少年人连续挑来了六桶。
公孙贺看着那两桶绿色和紫色的,亮晶晶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果子,老神在在地道,“这就是葡萄。”
若是平时,瓜果肯定都归将军,这时三位将军却都没有伸手去摘,由公孙敖和信兵一起,挨个分发,一人一枚,“我想,咱们陛下都还没吃过这样新鲜的葡萄呢,当尝尝味了,等有一日,陛下踏平了匈奴,咱们也种葡萄,将来人人抱着一串吃,岂不是爽快!”
士兵们都笑起来,十分激动,这果子非但生得晶莹剔透,还吹弹可破,眼睛能看见的水润多汁,许多士兵拿着都舍不得吃,想拿回去给家人的有,想留着过后吃的也有。
李息粗声喝了一声,“什么东西有水,在这沙漠里都要干瘪了,你们拿着,也是干了,不想吃不如拿来给本将军,本将军替你们吃,然后告诉你们什么味——”
他这样一说,众人立马塞到了嘴巴里,塞得急了,汁水爆满口中,被呛得咳嗽,李息倒是笑起来。
士兵们都忍不住称赞,好甜的果子。
信兵拿回桶来,一个没有了,李息笑骂了一声真不客气,倒也没生气,带兵到了这个地步,有时做将军的,只想自己的兵,能多活一个是一个了。
公孙贺上前,远远与那驼队询问,“多谢你们的水和果子,谢谢,敢问你们是哪一国的人,要去哪里,此地又是什么地方。”
最前头的人从骆驼上下来,手臂搭在胸口,施行了一礼,“远道而来的朋友,我们是于阙国的商人,与楼兰宁夫人是好朋友,也是宁夫人的拥戴者,她的朋友,也就是我们于阙的朋友,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也请你们不要放箭,已经让信者去告知宁夫人了。”
夫人这样的称呼,与宁这样的姓氏,十分的汉庭。
但茫茫沙漠里遇到一个商队,对这女子都这般尊敬,属实不平凡。
更不平凡的是,这商队共有五十多人,粗粗一算,竟然有六七人能很熟练的说汉化,方才送来的木桶盖子上,甚至有汉字的编号,还有刻录简单的诗词歌赋,实在是叫人吃惊。
公孙贺早年在太子府为太子洗马,也是太子府的儒生文臣,李息府上也是文官,知晓个中关键。
公孙贺与那商队掌事搭话,“恕在下失礼了,请问于阙是一直说汉话,习汉字么?”
那商人比划道,“我等是四年前到楼兰经商,在楼兰学的汉话汉字,我们于阙王派遣使臣向宁夫人学习滤水,储水,开挖沙井的方法后,于阙的百姓免于沙漠缺水的苦楚,种上了更多的青稞瓜果,免于饥饿,因着学习这些办法,在楼兰经商,用的都是汉话与汉文字,我们便也都学会了。”
诸人在沙漠里求生半月余,自是知晓水在这里何其珍贵。
这些商人对宁夫人如此尊敬,乃至于‘爱屋及乌’,优待他们,便不足为奇了。
礼尚往来,于阙商人打听些关内的情况,公孙贺也一并答了,中原虽然没有葡萄,但有许多可以交易买卖的东西。
李息拿出了半个巴掌大小的茶叶饼,长安城饮茶虽多为煮着喝,泡着喝,行军途中却没有这样的讲究,茶叶可清口提神,李息偶尔掰一点放在口中,嚼一嚼,算是他私藏的一点好物。
这东西十分名贵,又不解渴解饿,李息从来都背着两名副将,这会儿拿出来,让那商人放在水桶里,泡了半刻钟,那商人饮了‘凉茶’,口齿间除了茶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登时惊叹,“好香的滋味——”
匀给其余于阙人喝了,都是赞不绝口,李息朗笑,汉庭人喜欢这茶叶,倒也并非都因文人雅致,实则比起白水,茶香更绵长一些,又比泛甜的柞汁更叫武人喜欢。
公孙贺见这些商人衣着布匹都是简单的麻物,十分粗硬,想了想,便拿出了一方帕子。
等拿出来后,才脸一红,又不好收回,便也在将士们的哄笑声中,把这帕子递过去了,这是出征前家中夫人所赠,上面织绣精美,山川河海,树枝上一双鸟栩栩如生。
底子是上等的丝绸,入手冰凉温滑,在炽烈的沙漠里,贴肤后十分轻薄舒适。
这一方帕子虽小,却已含纳汉庭蚕丝、绸、织造、刺绣技术的高度了。
于阙商人传看这一方帕子,激动不已,立时便要出金子与他购买。
公孙贺拱手笑道,“是家中夫人所赠,否则便是送与友人,也无妨。”
以小见大,不过是两件小物,再看士兵们手里锋锐的长刀,银枪,于阙商人对中原十分神往,“宁夫人来自汉中,能孕育出宁夫人这样的明珠,真想去中原看看。”
商人眼中已经满是热忱,“不如请将军随我们去楼兰,或是于阙,定然奉上最鲜美的羊肉招待将军们——”
公孙贺笑着拒绝了,并非想在此处饿肚子,而是天色渐晚,夜里难以辨别方向,倘若进了敌人的包围,丢的是数千将士的性命。
被拒绝了,商人也不意外,与宁夫人做生意时,会有非常详细的契书要商议签订,避免了很多纷争,如此也可看出,汉人行事,是十分小心谨慎的。
作为一个商人,他倒是很喜欢与这样的人结交,与他们攀谈,不但可以多了解中原的情况,也能多多练习汉话,现在以楼兰为中心的西域十九国,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会说简单的汉话,这样方便听懂宁家堡教授的各项技艺。
这里面包括修建蓄水池,开挖沙井,冶铁铸造,草种沙化,栽种植木绿洲,滴水灌溉,种植瓜果葡萄等等。
每隔一段时间,宁家堡就会教授工匠新的技艺,都是用的汉文汉话,商人,族群势力为了掌握先机,争相学习汉话,甚至是文字。
于阙并无文字,有了文字以后,记录明显方便了许多。
很多于阙人对文字感兴趣,专门从于阙前往楼兰,学习汉庭文字,宁夫人以及宁家堡的人,总是无私教导,而宁家堡的人教授这些知识,甚至是免费的,从未收取过一点资费。
商人心中敬佩,对中原也越加好奇神往,倒也乐得陪着汉人们在这里过夜,甚至主动教授了一些在沙漠里寻找水源的技巧和方法。
天亮时,甚至与汉人一同往西折返。
将士们是切身感受到了西域友人的热情好客。
军队又行了一日,傍晚依旧寻找坚实的沙地驻扎休息,商人的骆驼先发出了一些鸣叫,驼铃声响,像是某种回应,不一会儿将士们果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驼铃声,远远有二三十只骆驼越来越近。
乌金西沉,淡金色的日光从沙漠尽头覆在黄沙上,映照着天边的晚霞,自背后落在女子身上。
驼铃声悠扬,仿佛珠玉坠饰碰出的轻响,女子坐于骆驼上,身形纤细修长,却有军人的笔挺与自如,一身淡蓝色轻纱,天青色薄纱罩住了头发和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黛眉,一双潋滟的杏眸,握着缰绳的手肤色白皙,与他们碰见的于阙商人完全不同。
其余骆驼在后丈余,随在两侧,神情无不尊敬。
无疑是美丽的,气度不凡,叫军士们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公孙贺却觉女子的身形仪态叫他熟悉之极。
不可能忘记的!
当年雁门关一战,以及马邑之谋,公孙贺有幸见过陶七公主策马仗剑的身影,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隔着面纱就认不出来了。
尤其骆驼越走越近,那一双杏眸,叫李息、公孙敖都变了脸色,呆在原地。
公孙敖脑子都不会转了,僵硬地扭转脖颈,问旁边的公孙贺,“我是死了么?才生了这样的幻觉。”
几人在朝中,都曾居文武要职,亦是天子近臣,或者说哪怕不是近臣,有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陶七公主么,汉庭皇后么?
三人倒是没想起来狂喜,还沉浸在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到底还有没有活着的怀疑里。
士兵们起初以为是将军们久未见女眷,尤其是这般美丽的女子,一时神迷,后头发觉三人神情不对,好似梦魇了,身体僵硬,忙上前摇晃三人,一边喊一边张罗着拔剑,“是妖女——”
“公孙将军——”
“李将军——”
阿娇牵着骆驼缰绳的手微顿了顿,理了理面纱,又遮严实了些,她听闻有汉军到这里,猜是出击匈奴的士兵,在沙漠里迷了路,听形容六千多人,还有伤兵,就带着楼兰的医师过来了。
阿娇离开长安城已有六年之久,离开时曾在长安城见过李息,公孙贺,公孙敖三人。
李息武将世家,金堆玉砌里长大的,年轻时也是英俊儒雅的贵公子,带兵打仗后,更是英姿勃发,现下是皮肤黑黄,干燥粗糙,头发自由生长,堪比李逵。
公孙敖,公孙贺亦如此。
阿娇是一个也没认出来,听那士兵喊,稍加猜度,方才对上了人。
阿娇拉了拉面纱,让身后的巫医们带着药箱,先去给伤兵们看伤。
公孙贺见那女子遮了遮面容,垂了头,似乎不欲被他们认出,忍了又忍,还是上前,拱手行了平礼,“臣公孙贺,见过皇后,臣斗胆一问,皇后为何在此,为何成了宁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娇:“!”
李息与公孙敖亦上前,事关重大,二人未行大礼,却都唤了皇后。
阿娇:早知道该易容,但既然要把他们迎进楼兰,旁人一问就知,总归是没法遮掩容貌的,有他三人在,迟早要认出来。
认出来也就认出来了。www.jieyidazhiye.com
阿娇坦然应了,“先回城郭里再说。”
那声音轻软,爽利,无疑是陶七公主了。
三人是有一箩筐的话要问,碍于身份,只得暂时憋着,等医师们给伤兵们检查完,送上骆驼和板车,着令全军继续西行,前往楼兰。
信兵离得远,不知道情况,只觉得三位将军神情古怪,言行拘束了不少。
又见三位将军连衣袍都穿起来了,看看自己的,连忙穿好,又传令诸军,“都把衣服穿起来!”
“是!”
知道再走一日就有补给可以休息,将士们有了盼头,精神奕奕的。
参军吴勇离得远,并未听到三位将军与那女子说什么,只觉得将军们十分僵硬,又恭敬,等到了楼兰城外,竟是楼兰王率朝臣前来迎接,不由吃惊,凑到神威将军身边,问了一句,“这女人什么来头,这么厉害,看楼兰王那样子,是只差把她供起来了。”
军将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简直宾至如归,公孙贺看向前方正与楼兰王说话的女子,楼兰王肯定是不知道这‘明珠’的真实身份,否则早就传开了。
汉庭死而复生的皇后——
李息与公孙敖皆不是只懂打仗的武夫,走这一路已然想明白了关键,距离皇后离京,已有七年之久,很明显,对方掌握了沙漠里的水,楼兰又处各国通行的要塞,其余不敢说,定是成为各国的座上宾了。
然皇后本就擅百工技艺,汉庭百姓多受其庇佑,国库跟着受惠,一年比一年更好,这几年连连征战,今年大旱,东西南北十三州,竟还有不少可调配的救灾粮,连国库也没动。
对方做出什么事似乎都不怎么稀奇。
连楼兰王都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话,身边还跟着一个即会汉话也会楼兰语的臣官,李息表明了身份,出示了天子授予的军令印信,全军被迎进了城郭,安置到了能遮凉的窑房里。
窑房不够,就在旷地上搭毡房,楼兰士兵已帮忙烧火,架上了牛羊肉,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楼兰城。
进城前李息曾下了军令,严禁汉军扰民,违令者斩立决,祸及三族。
吃食,水,衣物,阿娇知道他们定是想绕到突厥后方,偷袭突厥,军情紧急不等人,是以也没有寒暄耽搁,立刻让人去购买骆驼和马匹。
她来这里,本就打算建设一个绿洲,作为汉军边城的补给站,是以这几年种出的粮食囤积了不少,也晒了不少瓜果干,可以一并带上。
楚服来帮忙的时候,李息认出这是纯正的汉人,目光在二人中间来回看,怀疑皇后是情系这女子,诈死与其私奔至此。
等远处一英俊健壮的男子迎过来,听下人们称呼起宁大人,三人后知后觉想起宁夫人的称呼,皆大变了脸色。
天啊,皇后非但诈尸出宫,跑到了天边,还嫁人了。
“娘亲——”
两名三四岁的总角小儿跑过来,抱住了皇后的腿,仰着头亲昵地喊着娘亲娘亲,问去哪里了。
公孙贺几乎从胡凳上掉下去,天啊,皇后非但嫁人了,还同别人有了孩子!
都说天子是惦念先皇后,故而无心后宫,至如今,宫中只一位夫人,一位皇嗣,天子情深,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下皇后自己在边关混得风生水起,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美满。
李息看向那英俊健壮的男子,想着天子君威,心中也窒息。
原本他还想着,大军去匈奴,先派一支小队回长安城,一则报送西域诸国当下的情形,二来告知陛下皇后的消息以及近况,这下是不知该如何了。
三位将军一副要晕倒的样子,阿娇看着倒是想笑,又笑不出来,近几十年,楼兰因着缺水却粮,人口锐减,无论女子男子,到了年纪就必须成婚,成婚两年内无法孕育子嗣,则必须离婚再嫁,王公贵族亦是如此,她和宁汀怕麻烦,恰逢外出的时候,碰到一对因为养不起丢弃的双生儿,当做自己的孩子捡回家了。
那时她和宁汀不是在矿山就是在建蓄水池,鲜少回城里,等孩子会走路,实则是一岁还是两岁,不太看得出什么。
两个孩子学习楼兰语,也学汉话,聪明伶俐,现下虽只有四五岁,却也能替路过商人做翻译挣钱了。
将军们大约觉得她离经叛道,有一箩筐的话想说。
宁汀与三人打招呼,李息几人看他就像是看个死人了。
敢跟胶东王抢女人——
阿娇也懒得解释,宁汀知道他们有话要谈,带着陈书宁颀出去了。
公孙贺想着两个小孩的模样,硬把陛下很挂念您这句话咽回去,僵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娇温声问,“将军们出征前,可有我阿母,父兄妹妹的消息。”
李息回禀了这些年堂邑侯府发生的事。
长公主好奢华,每每出行,风头很盛,加之老太后身体康健,宠爱小公主,天子亦多有宽待,在所有宗亲大族里,堂邑侯府算是过得比较雍容自在的了。
其余诸侯王,被削的削,除国的除国,推恩令后,多数元气大伤,荣光不再。
“大长公主每日出游,数十仆从跟随伺候,堂邑侯身体康健,两位门侯都很快活,小公主在长安城,风头无两。”
虽说李将军的用词,多少有些另外的含义,想来有些横行霸道的事,但想必身体和生活是不差的。
阿娇轻松了口气,父兄阿母们过得好,她这个不孝女,总归会好受一些。
阿娇问了朝中的一些情况,刘彻兴修水利漕渠,任用酷吏,诛杀游侠,行推恩令,迁徙豪强,填朔方,诛杀主父偃,罢西南夷归汉庭,收取河套地,派遣大军出击匈奴云云,桩桩件件。
一步接着一步,皇权越加集中,汉庭疆域一点点往外扩大,成就千秋伟业。
对匈奴的军事部署,属于军事机密,三人没有多言,房中便安静了下来,透着沉闷的死寂。
阿娇大方问,“陛下还好么?”
想来皇后还是挂心陛下的。
七年了,对方容颜依旧,眉眼亦如当初,完全看不出风霜岁月的痕迹,更不要说怨怼凄苦了。
公孙贺叹了口气,回禀道,“陛下龙体安好,只是臣看得出来,陛下十分挂念皇后,常去兰台宣室,看皇后的手书,这么多年,宫中只有一名夫人——”
想到皇后善妒的名声,知晓多一人,对皇后来说,也是不忠了。
原本一对璧人,再没有比陶七公主更适合皇后的位置了,公孙贺深深拜了一礼,“汉庭需要子嗣,陛下并非对皇后无情——”
阿娇坦然道,“我知道的,我没有怪他,甚至,我也希望他这样,他一切安好就很好。”
五年多没有长安城的消息,乍一听,受的冲击不小,阿娇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区别只在于听到不听到罢了。
多想也无亦处,阿娇直言道,“楼兰这边你们放心,楼兰王本来也不敢开罪汉庭,不会告密,也不会阻挠你们,军情紧急,我会给将军们备好粮草辎重,药物,以及前往匈奴漠河的向导,商队带回来的消息,右贤王这两月囤聚漠河。”
实则历史记载,这一役卫青大败右贤王,活捉了右贤王以下王子王孙十余人,男女一万五千人,牲畜百万头,如果这一支后军,能在右贤王逃跑时,截杀匈奴残兵,以及左贤王前来接应的援兵,将会给与匈奴重击。
阿娇头痛的厉害,自她在楼兰站稳脚跟以后,时不时便会头痛,但这也说明,她改变了一些事情,或者说能加速一些进程,准备五年之久,为的就是这一日。
接下来,刘彻会对匈奴发起更强硬的攻势,卫青已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再过两年,霍去病横空出世,帝国双壁,所向披靡。
她这里也要想办法尽量增加粮食、畜牧的产量,以及汉庭文华的输出,终有一日,边关不再有祸患。
阿娇起身朝三位将军拜了一拜,“边疆诸事托于诸位将军之手……”
“我与陛下,如今各自安好,还请三位将军莫要透露我的行踪———我在此周旋,争取有一日,楼兰王与西域诸国,不再首鼠两端。”
上辈子的楼兰王畏惧汉庭,却也畏惧匈奴,小国在夹缝里生存,难免左右摇摆,西域十九国拧合在一处,于汉庭来说,是不小的助力。
越早击溃匈奴,越能节省民力,减少牺牲,腾出恢复民生的时间。
李息几人都知晓轻重,未应声,他们对天子忠心耿耿,不可能欺上瞒上。
公孙贺倒是爽快应了,压住想说话的另外两人。
李息二人狐疑,只得姑且应下,“吾等听皇后的便是。”
阿娇松了口气,起身道,“如此将军们好生休息,后日天明,我送你们北上。”
三人皆拜礼谢过。
等那女子出去,走远了些,公孙敖才道,“陛下当年是硬生生在结亲礼上把人抢走的,你敢在这件事上欺瞒陛下。”
公孙贺连连摇头,“放心罢,皇后既是诈死,如何能瞒过陛下,楼兰这里的情况,你我不说,士兵回去一传这里的情况,技艺,陛下也该猜到了。”
李息、公孙敖一想也是,军情要紧,便也压住纷乱的思绪,不再想这些,铺开了舆图,把这几日的路线补上,商讨破敌计策。
阿娇知三位将军不说,也未必能瞒住刘彻,但能拖一日算一日吧,就算他叫人把她押回去,也未必能一剑把她杀了罢。
他做他的大汉天子,说不定有一日,还要接见她这个西域使臣,或者给她封个什么王侯,朝堂上重新相见,夫妻做不成,做臣子,倒也挺不错的。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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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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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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