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为这事去与皇帝说不合适不应该,实在不值得。
漫说此事真相如何尚不明朗,便是当真好男风,也没什么好置喙的,好就好罢,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七月,东屏山夏猎,与往年相同,文武百官可带家眷亲属,只不过往年臣子们大多带的是子女,这次天子带后妃,群臣便把妻子也带上了。
安宁侯府收到了诏令,与文武百官一道,参夏猎。
传旨的宫侍没有见过先皇后,却也听过近来京城里的传言,也知道安宁侯被叫进宫,实则就是被关在宣室里,陛下没有动他。
这想来想去,为的只能是这传闻中容貌与先皇后十分肖似的宁侯夫人了。
面前的女子穿着楼兰国的服饰,湖蓝色的轻纱裙上,缀着些许玉珠,同色的面纱遮住了头发和容颜,只露出一双杏眸潋滟如水,肤如玉色,雾山黛眉,光看这一双眉眼,也知其必是芙蕖菡萏一般的好颜色。
听闻宁侯与宁侯夫人恩爱和睦,宫侍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些许同情和艳羡。
就因为生得和先皇后相似,势必要与夫君孩子分离。
也正因为和先皇后生得相似,将来势必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边陲小国的夫人,哪里能和中宫相比啊。
只是气质也太清冷孤高了,看着少言寡语的,与宫中能歌善舞的夫人美人们截然相反,来了长安城,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去告令栏,听令官说,宁侯夫人把这七八年来朝廷发过的所有告示圣令,全都看过了一遍。
这些年读书的女子多了,也常常有女子去翻看朝廷发放的律令或告示,宁侯夫人初来乍到,去看看没什么稀奇,只是许多公侯夫人上前搭讪结交,请她过府做客,或是一道出游喝茶,全都不开口搭理。
这可惹怒了各府夫人们,这还不到一个月,名声就从远道来客变成了边陲蛮夷,说宁侯夫人性情倨傲不通礼数,又因着有些浑水摸鱼的人做推手,已经将这夫人传成是专门蛊惑君王心怀叵测的妖狐了。
这也情有可原。
早些年先皇后在的时候,陛下对先皇后一往情深,先皇后又博学多才,贤良淑德,无人敢置喙,后头先皇后不幸罹难,皇帝情深,宫中无人,众人等红了眼,终于是等到陛下愿意开花结果了,宫中添了妃位,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容貌肖似皇后的人,能不打眼吗?
宫侍交代了夏猎开拔的时辰,还有一些要务,“营帐、马匹、弓箭、仆从,马车,贵府都不用带,太常寺会安排,夫人准备些日常用的物品即可。”
阿娇看了看天色,知晓宁汀今日必定也是不可能回府了,接了圣旨,先给孩子收拾东西。
狩猎本就是为朝廷挑选文武人才,鼓励骑射准备的,猎山里的动物是真野兽,老虎豺狼什么都有,孩子还太小,带着一道去不安全,安宁侯府里又都是仆人奴婢,也不是从楼兰带来的,并不怎么放心。
阿娇给陈书和宁颀准备了一些换洗的衣服鞋袜,带着他们去城东,这几日她也有打听过,老神医身体康健,去了江淮云游,容岚师兄在善堂医馆里给病人看诊治病,十年如一日。
城东四喜街原只是寻常的街巷,地理位置偏僻,后头杏林堂搬来了这里,来这里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药铺,药材炮制,买卖,还有一些医馆,也搬来了这里,四喜街也就改名成了杏林街,除了请得起太医或者府医的达观贵人家,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看病要来这里。
还未进杏林街,便有药味扑鼻,杏林堂位处街道最深处,草堂前有一男子,着灰衣,看不出年纪,却是生得眉眼如画,气质温润,交代医嘱时,声音和缓,排在后面的病患们也与其他医馆门前不同,都安安静静的。
阿娇也不上前打扰,与孩子一道坐在马车里,到今日份的坐诊看完,方才掀开车帘唤了一声师兄。
她出门穿的汉服,也未带面纱,见那执书的青年转过身来,朝他笑了笑,又摇了摇手。
手里的医书落在地上,周遭的喧嚣淡去,只余车窗里清浅笑着的那人,容岚眉心舒展开,漾出温暖的笑意,并未多问什么,只是温声道,“你回来了。”
马车车窗里钻出两个小脑袋,皆是生得精致可爱,看着他眼里带着好奇和惊叹,容岚猜这是她的子女了,近来到医馆看病的患者们,许多会议论起楼兰神女,说楼兰神女的样貌与先皇后极为相似,到了叫天子也惦念的地步。
斯人已逝,百姓们对先皇后十分尊敬爱戴,因着这件事,反而对天子有些不能言说的怨言,容岚不会制止百姓议论,也曾想过,如果她还活着……
幸好。
容岚先与她把了脉,眉心微蹙,并未说什么,接了车仆手里的缰绳,御车回城郊的容府。
宁颀和陈书起先都乖乖坐着,到了容府,看到处都是盛开的花,就彻底忘记礼仪了,张着手臂这里跑跑那里跑跑。
虽是花木,也是草药,容岚叮嘱他们小心,又叫家里的仆人们跟着,坐下来重新与她把脉。
自脉象上看不出什么,却总叫他不太放心,半响方才收回了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你身体还好么?”
阿娇自是知道自己的脉象奇怪,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段时间她看了很多这些年朝廷下发的政令,以及布告,大约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了。
实则很多事都改变了,眼下盐铁虽然还没有专营,但朝廷手里握着瓷器、茶叶、丝织品、煤炭四种商贸的大头,无论是质量,数量,和贸易渠道都是顶尖的,在她之前来的西域十二国使臣团,每一国都与鸿胪寺签订了采购协议,全都是用牛羊马匹交易。
给关外诸国的是行价,阿娇打听过数量,光是这一批买卖,收回马匹、牛羊数百万,价值能抵得上一年入国库粮食税务的三十分之一。
马匹用于战场,训练更多的骑兵团,可节约兵力,牛则训练成犍牛,送往各郡县耕种土地,羊毛做冬衣,或是被子,羊肉可以晒成肉干做成食物。
且汉庭上下,瓷器、茶叶等本就供不应求,七年时间积攒下的财富,一半以上刘彻用来修水利,耗时六年,春渠和通利渠开闸放水,七百里长的水渠沿岸,又分支出了十三条支流,非但可以缓解汛期涝灾压力,中下游的旱地也变成了良田。
水利工程带来的粮产变动是巨大的,富庶的郡县多了好几个,江州,冀州,关中,汉中皆有受益,基本上一旦某个地区出现干旱或者水灾,调查属实,除了赈灾,以及减免赋税外,刘彻还会着功曹前去探查地形地貌,如果有能修建水利的条件,必然要排上日程。
阿娇在一众诏令里发现了诏擅修桥铺路匠曹的诏书,几乎每三月就会征召一次,不少人已经看出了天子欲接通四方的政治意图,船舶漕运闻风而动,工曹司已经在招揽相关的人才了。
冶铁技术突飞猛进后,非但锻造了尖兵利器,还带来了农具变革。
农人用得起农具,可以购买更多的农具,辅助耕田,加上灌溉水系,以及已经推往十三州的赵过耕种法,叫三十一税里,国库可纳入的粮税翻了将近一倍,百姓们的余粮也翻出了一倍。
这样的改变不似西域诸国臣服汉庭这样轰动又明显,它的改变是无声的,也是能量巨大的,加上刘彻以后会采取的种种改革经济的措施,阿娇很清晰地能预料到,刘彻晚年因为打击匈奴,征战四夷导致的民生凋敝,也许不一定会发生。
她给了一些改变的契机,而刘彻与汉庭的文武百官,将这一种能带来可观利益的契机发挥到了极致,上辈子汉庭的疆域在刘彻手里扩大了近一倍,如果不是因战民生凋敝,急需调整国策国略,休养生息,刘彻征伐的脚步绝不会停止。
这也许是将来可能,或者说是一定会发生的变动。
八年不见,长安城的变化何止是这些。
太学学宫足足扩大了一倍,占据了原来的书墨街,东南西北四门,京郊外十里地,与城中并无什么区别,一样繁华热闹,除了私学学馆,她还看见了许多专门招收各类匠技学徒的学馆,她进去打听过了,交了束脩后,有师父带,分农科,盐科,铁科,地质科,水渠科,果木科,建木科,甚至有渔科,花艺科。
几乎已经是后世技术学校的雏形,并且规模不小,她仔细打听过,十三州郡里也有类似的学馆,与文武学馆齐头并进。
而这一切的起源,来自于生机蓬勃的用工环境,也来自于刘彻的用人策略,只要有才干,不拘是哪一种才干,只要做出成绩,都可封官封爵。
上一辈子的汉庭,已十分强大,将汉这一个字,牢牢刻在历史的长河里,这一辈子,也许会走得更远,远到她没有办法想象的地步。
阿娇朝带着担忧的容岚摇摇头,“只是大病初愈,养一养就好了。”
知道对方每年都会出去游历山川,去过汉中,江陵,江淮,彭城,齐鲁,阿娇便问了些情况。
容岚眉间带出些怀念,挑拣着有趣的说了一些,自然地与她说起了刘彻,“我少小跟着师父,四处云游学医,十多年前的汉中,彭城,齐鲁我都去过,去年去彭城,竟有三分之一的百姓拿得出钱把孩子送去私塾,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村舍的房子也变样了。”
在后世三分之一不算多,但在这个时代,这个数量是惊人的。
阿娇笑了笑,也许会给身体带来些糟糕的处境,但这是她高兴且乐意见到的。
容岚说了许多,并没有说起自己的感情生活,阿娇自己还是一团糟,多的没有说,只说遇到有心人,或者喜欢的,就珍惜时间好好在一起。
倒把容岚说笑了,“你呢,眼下要怎么办,眼下这样的情形,陛下便是做出些有悖伦常的事,朝官百姓也不会说什么的。”
他在医馆,已听得太多了。
诸如神女与先皇后容貌肖似,又远道而来,定是上天的旨意,叫陛下与先皇后团聚。
又说陛下情深,先皇后早亡,陛下思念成疾,十分可叹可敬。
陛下到现在也没有对安定侯如何,是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圣人明君。
陛下勤政爱民,每日处理朝政辛苦,就只有与先皇后团聚这一个爱好啊!
诸多夸耀,大多恨不得直接上手把安宁侯送回楼兰,留下神女,与陛下双宿双飞。
容岚无奈叹气。
一个对臣子严苛的皇帝。
一个对百姓宽宥的皇帝。
一个对外贼绝不姑息,能征善战,打得匈奴人落花流水的皇帝。
指望百姓站在公义的立场上替安宁侯说话么?
都不知道大将军卫青羁押着俘虏和牛羊回京时,长安城的是什么轰动的模样,百姓们又是如何激动狂欢地描绘着战场上根本没见过的情形,茶肆里说话的书生们,脊梁骨总是挺得笔直,语气自豪,动不动我们汉庭如何如何。
士人、武人,居山林里的隐士,纷纷上书自荐,明君当世,叫他们愿意为百姓奔走,为天下请命。
容岚无奈,“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叫人送信来给我便是。”
阿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自从在城门口见过宁汀一面,她只是带书书和小颀去酒楼见他的时候才能见到,见的时候还有鸿胪寺的官员全程陪伴,可见刘彻对她这一段婚姻已经不悦到极点。
阿娇杵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到两个小朋友玩够了,脸红噗噗地出来,才笑了笑指了指两个小豆丁,“东屏山上都是野兽,带着他们去不安全,宁汀也要去,单独把他们放在府里不放心,劳烦师兄帮忙照看一段时间了。”
阿娇一直很忙,在楼兰时,会在一个地方待上几个月,宁颀和陈书已经习惯了,又很喜欢这个温和又好看的伯伯,并没有什么不适应,乖乖给容岚行礼,“叨扰伯伯了。”
小孩子小大人一样,容岚被逗笑了,点头应了,“你放心便是。”
阿娇待到了晚上,哄两个小孩睡着,这才要离开了,容岚知道宫里那位必不会放她一个人,便也没有亲送,只叫家里老仆父子驾车送她回去。
出了容府就见外面跪了几人。
不待她询问,一个姑娘便抬头看过来了,眼里带着欢喜,也带着泪,是宁仪。
还有宁舀,宁小五几人,是她以前的侍卫。
当初诈死离开长安城,她谁也没带,意思就是放他们自由,各自去生活,此时见了,除了想念,更多的是歉疚,h阿娇沉默半响,方才道,“对不起——”
宁仪虽已嫁做人妇,却忍不住泪眼婆娑,以为她不肯相认,也顾不上僭越,“你还装呐,属下一眼就认出来是主上您了。”
宁舀给她递了一张帕子,宁仪接过来擦,有些忸怩不好意思,阿娇注意到她已经梳着妇人发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脸也有些红的宁舀,哪里不明白的,笑道,“恭喜你们呀,嫁妆也没给你们备,贺礼也没有备。”
宁仪通红了脸,“陛下替我们准备了——”
话出口自知失言,咬咬唇停下了,阿娇已经麻木了,在长安城,就算是走在路上,也会听到百姓说陛下怎么样了,不出门在府里也会听到。
看出来几人牵着马,风尘仆仆,阿娇蹙眉问,“当时长安城给你们留了房舍和银钱,你们没有用么?”
宁仪连连摇头,“是我们不想待在京城,去了九江长居,陛下没有为难,让我们走了。”
几人眸光落在她脸上,眼里都是担忧,阿娇心里温暖,“我身体没事,不要挂心。”
几人细看了她的面色,见只是稍有清瘦,安了心,阿娇知道他们奔波辛苦,折身回了容府,先把几人交代给容岚了,“要劳烦师兄收留他们几日了。”
几人自小与阿娇一同长大,容岚都认得,点头应了,“府里空房间多得是,恰好可以帮着一起照看侄子们。”
宁仪几人都想看看主上的儿女,只是听宝宝睡了,才忍耐住,留两人,叫宁一随阿娇去东屏山。
阿娇知道拗不过他们,便也应了。
出了容府阿娇问宁一,“这些年你们过得还好么?”
所有暗卫里,宁一武功最高,话最少,以前她同刘彻一处出行,宁一与洛一立在一处,两人各守各的,一夜也未必能说上一句话。
青年容貌身形与多年前别无二致,“托您的福,先是伤心了几年,后头发觉陛下的暗卫在寻您的踪迹,十三州到处找您,每日风餐露宿罢了。”
阿娇被噎住,摸了摸鼻子,又说了声对不起。
宁一一顿,抱剑开口,“主上不必道歉,只是下一次,带我们一起走,我们不一定比楚服有用,也不会比楚服更糟糕。”
阿娇是被怼得完全无法辩驳,本是想问问她是不是有人跟着她,但她一问,身体不好的事情肯定暴露了,本是无解的异常,说了只会叫更多的人担心,她便不想叫人知道了。
宁一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路将马车送进安宁侯府,待人进了卧房,也并没有离开,像七年前无数个日夜一样,跃上了院子外的树上,感知着这座侯府周围掩藏得极为隐蔽的暗卫,心知这一次主上想再离开,是比登天还难了。
第二日清晨,阿娇踩着露水出城时,文武百官已经早早候在了城门外,因着各家都带有女眷,马车,仆从,队伍便十分庞大,天子未到,吉时未至,臣子与同僚们,公子贵女与好友们,夫人妯娌们,分站在两侧,成群结队,小声说着话。
一年四季四次狩猎,每次都是盛事,也都是年轻子弟展露拳脚,骑射功夫的好时机,今岁添了六郡良家子,又更为热闹些。
为方便识别,马车上都挂有铭牌,安宁侯府的马车一出城,火热的喧嚣立时一静,侍官引着马车到了安宁侯的车驾位置,阿娇见到了宁汀。
她穿着楼兰的服饰,带着面纱,倒阻隔了很多窥视和议论。
烈日当阳,晒得人眼晕,宁汀打开了伞,给她遮上,周围一片惊呼声。
这是在沙漠里养成的习惯,沙漠里的烈日晒得严重,常叫人中暑,所以随身携带布伞是正常的,而通常都是阿娇做事,宁汀打伞,但这在汉庭是很少的。
这时候礼教虽不严重,但很少有夫君在外为妻子打伞的举动——虽然宁汀生得高大挺拔,此举也并不损耗他的阳刚之气。
阿娇接过伞,自己撑着,看着远处的山峦出神发呆,站了有小半个时辰,太阳渐渐挪到了头顶,城门口传来了谒者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阿娇收了伞,随人群往后退了两步,放空脑袋,别人恭迎陛下,她也恭迎陛下,别人俯身行礼,她也俯身行礼。jieyidazhiye.com
四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牵着玄黑色的御辇车驾,车驾上绘苍龙,缠绕日月星辰,四面空旷,踩踏着一地百姓的欢呼声,缓缓行来。
“陛下万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离得分明还远,各家夫人、女子皆打扮隆重,亦看不清楚容貌,但南平还是远远地认出了那一抹湮灭在人潮中的湖蓝色身影。
南平不由去看陛下,冕旒垂着的玉珠轻轻晃动,天子面色无需无波,半点异常也无,也未给那身影半丝眼眸。
倒是一并乘坐御辇的柳夫人,李夫人,陈美人,秦美人,虽是极力忍着神情,却已悄然染上了得色,羞怯,激动,无上荣光。
因着这抹激动,本就艳光四色的容貌身段,更是面如敷粉,光彩照人。
御驾越行越近,众人并不敢抬头去看,却也不免焦灼,南平时时注意着陛下。
除了扣留安宁侯外,天子这一月来并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半步也未出过宫,但越是这样,南平越心惊,生怕这平静的下面,压着能毁天灭地的风暴和波涛。
那遮着面纱的人与身侧的臣子夫人们一般,始终垂着头,未曾抬头看过一眼,南平心里着急,即盼着那祖宗能抬头看一眼陛下,哪怕一眼,约莫都能叫主上开心的,又担心那祖宗当真抬眼了,立时就放出一头恶龙,叫场面失控,闹得不可收拾。
本就热的天,南平急出了一层汗,离那人将将就差一丈的距离,靠左边拉车的马匹忽而嘶鸣了一声,往前奔了两步,天子坐在御驾上,纹丝未动,身后四名美人没什么防备,惊呼着稍有趔趄,却不知道是怎么个趔趄法,前头一点的两人半边身体都趔趄到了天子身上。
“陛下,吓死臣妾了——”
娇美的声音,柔媚如骨的身段,叫男人的骨头都能酥脆了去,南平不是男人,所以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去看那湖蓝色的身影,见对方垂着的眼睑,在脸上投下些许阴影,仿佛未闻,倒是那匹跑了两步的马,被车驾仆拽着缰绳,还是挣着要往主母那边去。
南平这才仔细去看,一看不由吃惊,这不是陛下幼年时赠给主母的小马飞雪吗?
当年的小马驹,已变成了一匹拉不动车的老马,被养在陛下的御马厩里,有专门的马匠照管,还有专门的马医每日请脉,祖宗一样供着,怎么会被带来拉车——
南平张了张口,又紧紧闭上了嘴巴。
那马大约认出了主人的气息,不断用脑袋去拱主人。
宁汀扶住被马头拱得往后退的妻子,抬眼去看,那双深沉漆黑的眼眸里杀意有如实质。
飞雪没有得到主人的回应,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一直拱一直拱,又咬着那面纱拽,欢快地嘶鸣。
面纱落地时,周围都是惊呼声,阿娇勉强回神,依旧没有抬眼,只是略僵硬地抬手,机械地轻轻拍了拍了飞雪的脖颈,“飞雪先去,等下我再来找飞雪。”
小马驹很小的时候,就很通人性,嘶鸣一声,亲昵地与她靠了靠,这才在御马仆的催促下,扭头转身。
那御驾的车辕边,散落了两种颜色的衣袖,一种玄黑色五爪金龙盘桓,一种靛青色沾落粉梅,交叠出刺目的颜色,阿娇垂头站着,神情冰冷,亦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车驾缓缓离开,周围的人不由都松了口气,擦汗起身,看向那女子时,无不惊叹,说肖似皇后都是夸张的,除了略清瘦单薄些,容貌几乎与先皇后一模一样。
仆人取了新的面纱,宁汀低低唤了声小七,未得应答,取过面纱,给她戴上。
李夫人实在是好奇,回头看了一眼,掩唇娇笑道,“安宁侯待夫人真真好,温柔仔细。”
天子周身皆是寒冰,眼底浮沉的杀意磅礴,针对谁的不消说,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容颜,柳美人也笑道,“许是楼兰的风俗罢,听说夫人到城门那日,安宁侯还拥抱了妻子,亲吻了妻子呢,边陲蛮夷,不知礼数。”
刘彻拔了剑,架到了这胭脂堆脖子上,眸色漆黑,“手松开。”
冰凉的剑刃贴着脖颈,柳美人一抖,立即松开牵着陛下手臂的手,身体也软下去,眼里立时落出了泪,“陛下恕罪……”
御驾走在最前面,但拔剑这么大的动作,已吓得前面两名车仆抖了缰绳,若非要驾车,大概要立刻跪地求饶,南平心惊胆战,几乎想去晃一晃这二人的脑袋,摆明了陛下压抑着岩浆,还敢往上凑。
刘彻收了剑,看着剑半响,神情晦暗不明,半响放才收归入鞘,静声道,“把你的衣服理好,不要压着朕的。”
柳美人连哭也不敢大声,缓了一会儿,方才明白天子的意思,见是左手边衣袖与陛下的龙袍堆叠一处,别样迤逦,一时泛起波澜,却也不敢迟疑,厘清披帛袖袍,自己坐正了,并不敢再去触碰。
飞雪不断地想回头,去看自己的主人,被缰绳压抑着,也控制不住它想回去的心。
刘彻又拔了剑,剑就指着马匹的背,暴喝了一声,“她都不要你,你还回去干什么!”
车上的四美人跪在御驾王车上,打着寒颤,不敢呼吸,只吓得哭,南平也不敢说马是畜生,压根什么也不懂,只得跑去农人的地里面,先拽了几把高粱杆,前头喂着飞雪,老马记忆不如以前,很快就忘记了,欢快地吃起来了。
大约是顾念它年纪太大,天子好歹收了剑,半撑着额头阖目养神,不再开口,也不见了方才暴虐的神情。
龙架宽敞,天子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冷白的皮肤下透着些许青筋,阳光洒落在上面,仿佛荆山美玉,半边侧脸俊美阳刚,弧线利落,陈姬从未这般近看过天子,那浓密的睫羽被天光投下些许斑驳阴影,未睁眼,也透着淡漠和冷锐,冷血和冷酷。
陈姬并不敢多看,小心收整着心绪,回头看城门下离得越来越远的身影,那女子虽如芙蕖牡丹,潋滟,清丽,看不出年岁,但听闻此女年三十七,如此迟早有容颜老去的一日,不急,也不用急。
陈姬回头,垂头看向自己染着丹蔻的手指,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却听前头有声音清冽如寒冰,“你在笑什么。”
陈姬一惊,脸色白了又白,忙跪下请罪,“婢妾只是……看风光好,并无它意。”
刘彻吩咐禁军刘青,“把她送回歌舞坊,换一个不会冷笑的来。”
她不要回歌舞坊,她不要再回歌舞坊了,陈姬嘴唇抖动,面对那漆黑平静的眼眸,却一个字不敢说,只得任由禁军把她带下车去。
南平只想说声该!主上心情正不好,你还敢笑,你以为你是飞雪啊!
他心里腹诽,对上自家主上平静深暗的眸光,讪笑了笑,又止住,亲自去牵飞雪。
东屏山位除城东西,沿着官道一直往东六十里便到了,骑马半日能到,但今岁夏猎,文官和女眷众多,行得慢,百官到东屏山时,禁军已悉数搭好了营帐。
皇帐处在靠河的旷地上,夏日炎热,溪水清澈平缓,空谷幽静,减缓了夏日的燥气,禁军薛河与刘青负责带领士兵搭建王帐,天子让将龙帐和一方侧帐挪去一颗华盖茂盛的树冠下。
薛河行礼劝道,“树木参天,虽可纳凉,天变时恐怕接雷电,不太安全,请陛下三思。”
南平却是知道的,原来昭阳宫外就有树被劈断,皇后幼时住的宅院里,也有一颗老公孙树,下雨天被雷劈了,陛下岂会不知营帐不当搭在树冠下。
但不管陛下是怎么想的,拿龙体冒险都是不应当的,南平看了眼马厩,啊呀了一声,“飞雪不见了,张将军薛将军快去找,这个马年纪太大了,要是碰上虎豹豺狼,不得要咽气——”
他演技着实浮夸,刘彻似笑非笑,便也不执着挪王帐的事,薛河松了口气,立时派人去找马,布置好龙帐,又安排旁边的侧帐。
这里是最开阔宽敞的地界,也是最凉爽的地方,本该只安置皇帐,陛下却吩咐说,楼兰使臣是贵客,叫把副帐安排在旁边,这一片旷地足足有两里长,他本是把这副帐安置在林子边,离陛下很远,保证不打扰到陛下休息,陛下看着他,却像是看个死人,沁凉凉透着寒意,他只得试探着把副帐往里挪,几乎让这侧帐只差王帐丈余宽,陛下似乎还不太满意。
却也不能再近了。
禁军和少府运来一张榻,天子面沉似水,薛河得了南平提点,如蒙大赦,立时又叫人再搬了一张榻,天子却吩咐说,楼兰人居草地沙漠,不需要榻,营帐可遮风挡雨便可,不需要安置什么寝具。
对此禁军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照办便是。
南平躲在草丛里,见陛下在河边站了一会儿,踱步往东边去了,拦住了想带禁军一道过去的刘青,“这山接连搜了三日,不会有刺客,暗卫也只远远跟着,你不要带人去打扰。”
刘青听了,也不敢托大,带兵去更外围的地方巡逻了。
南平去看了看安定侯的营帐,见里面什么也没有,连地布也没有铺,硬是果着一片大大小小的石子粒,沐浴梳洗用的盆子巾帕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别说睡觉就寝了,那是连个坐下的地方都没有。
可见陛下对此二人共处一室的深通恶绝,连表面功夫也做不到了。
但这实在是失了体统风范,南平想了想,犹豫再三,还是叫人搬了些案桌,盆碗来,地上也垫一垫,好歹收拾出个样子。
一到营地飞雪就奔过来找她了,阿娇知道王帐架在西边河谷高地,便牵着飞雪一路往东行,到了无人的地方,才停下来靠了靠它的脑袋,飞雪也用脑袋蹭她。
这是当年她第一次离开长安城,刘彻送给她的礼物。
马儿年纪很大了,眼睛却还亦如当年一般清澈,刘彻把它养得很好,心脏还很强健,和壮年的马匹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阿娇手臂圈着它的脖颈,脑袋靠在他脖颈上,眼底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飞雪静静地站着,阿娇哭了一会儿,心里渐渐平静,也不哭了,只抱着马儿,安静地靠着,缓缓的呼吸着,夕阳的余热照在背上,几乎叫她就这样睡过去,睡到天荒地老。
那容色苍白,几乎已成透明,医正去请脉,被拒,连去了半月,诊脉来回禀,一切安好。
大约是因为思念不能相见的郎君,清减这些许罢。
发间簪着一根珊瑚簪,叫刘彻变了面色。
方才还没有,暗卫曾报那姓宁的前些日子关在宣室里,旁的事不做,只做一根珊瑚簪。
不过刚见面,这支钗便落进了她发间。
可惜她容颜本生得艳丽潋滟,这珊瑚色与这身衣衫,实在俗气。
刘彻袖袍间手指动了动,面带寒霜。
阿娇霍地睁眼,往来时路看去,眸光一滞,头脑空白了片刻,淡声行了礼,“见过陛下。”
眸光是冷的,神情也是冷的。
离得这样远。
手臂一直圈着那匹马,牢牢抱着,叫他想拔剑,砍掉那匹马头。
那眸光带着寒冰,又似毒蛇,先是落在她的头发上,又落在她的衣衫,手臂上,有如抽筋扒皮的实质,阿娇知道他在看发簪,是女儿和儿子做的珊瑚珠,送给她的礼物,却没有必要与刘彻解释什么。
只那目光暗黑直接,平静又似乎充满恶意,阿娇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方才站定,又施了一礼,“告退了。”
她也不往那边走,只牵了牵飞雪的缰绳,继续沿着河岸东走。
刘彻已看够了她的背影,轻笑一声,“怎么了,一个月不得见,这便要赶着去男欢女爱么?当初与朕在一处,不见你这样浪荡模样,看样子是年纪不到,也不知道多少次,方才能种出两个孽种来。”
鲜血几乎全部涌上了头顶,阿娇折身,指尖几乎扣进缰绳的缝隙里,“我只与宁汀一个人,就能生下两个子嗣,你和那么多女人,就只能生下一个,无能又无趣,总归比你能耐好一些。”
刘彻齿寒,“只不过朕不想要,都赐下了落子汤,她们都夸朕厉害呢,一夜七女,大约有些人在榻上,像只死鱼,不解风情,才连朕的孩子也怀不上罢。”
缰绳勒进手心,倒刺扎着手腕,阿娇声音又尖又厉,“是么,我至少不会得烂病,不像你烂黄瓜将来得花柳生烂病,王帐不是在西边么?你怎么来这里,是还爱我舍不得我么,对不起,我看见你就恶心,我恶心你你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刘彻牙齿咯吱响,压抑着暴怒,喉咙里腥甜四起,呼吸急促,已是说不出话来。
缰绳在手中勒出勒痕,阿娇眼里噙着泪,牢牢牵着飞雪,心中后悔,紧闭上眼睛,硬将眼里的泪意逼退回去,牵着飞雪往回走,如果他想杀了她,就杀了她吧。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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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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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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